一 二小姐西安誕生
有人說老二好命,有人說老二苦命,我身為老二,有好命也有苦命。
由於我國政治、經濟重心的南移,舊稱長安的西安,這個歷西周、秦、西漢、西晉、前趙、前秦、後秦、西魏、北周、隋及唐等十一個朝代,先後一千一百七十一年 的古都,不復保有全國最繁盛的舊觀。我國六大古都,素以長安為首,唐代以後,洛陽、開封、南京、杭州、北京相繼為都。西漢所建長安城,以長樂、未央、建章 三宮為主。漢人張衡在其《西都賦》有:「漢之西都,在於雍州,實曰長安。左據函谷二崤之阻,表乙太華終南之山,右界褒斜隴首之險,帶以洪河涇渭之川。南望 杜霸,北眺五陵。九市開場,貨別隧分;人不得顧,車不得旋。」《史記》貨殖列傳載:「故關中之地,於天下三分之一,而人眾不過什三,然量其富,什居其 六。」《漢書》地理志謂:「禹貢九州,雍州涇屬渭汭,厥土黃壤,田上上。」京兆尹轄長安等十二縣,昔日繁華景象,不難可想而知。隋代建大興城,較現存者大 七倍有半。唐改長安城,有太極、大明、興慶三宮。唐朝末年,宰相朱全忠下令焚燒長安,破壞之慘,較之項羽「楚人一炬」尤為殘酷。經此浩劫,長安不復舊觀。 今日所存城牆,乃明太祖朱元璋次子秦王朱樉所建,時在洪武三年至十一年,即一三七零年至一三七八年。周長四十里,為我國唯一保存完整的古城。西安以鐘樓為 城區中心,分向四方各延伸一條大街,就方向而命名,簡單易記。民間流傳南三北四、西五東八之說,即指東大街最長,西大街次之,北大街又次之,以南大街為最 短。此種傳說與城牆周長四十里相符。
一九二六年二月, 劉鎮華趁河南督軍,陝西蒲城胡景翼去世,岳維峻繼任,軍心未定之時,率鎮嵩軍入關,四月十日起兵圍西安。那年的秋天,距家家團圓的中秋節,剩下不到三五天 的時間,我這個急性人,迫不及待的來到世間。誕生在西安市開通巷一號的王家。開通巷位於西安城區東南,南北走向,和南大街平行,相當東大街中段的南方,由 菊花園或端履門二街可達。西安高中距我家不到五十公尺,就在開通巷口斜對面,穿過東廳門街,就是學校大門口。
說起西安高中,其中尚有一段經過。清朝末年,變法維新,各地設立學堂,西北七省,陝西、甘肅、寧夏、青海、新疆、西康、西藏等地,僅有小學堂數處,中學堂 則集中在西安城中。待陳樹藩督陝,始成立西北大學。當時學制為小學六年,四年初小,兩年高小;中學四年,大學預科二年,本科四年。西北大學僅有預科,尚無 本科。後改採歐美學制,小學六年未變,中學為三三制,初中三年,高中三年;大學取消預科,獨留本科。西北大學隨改制而成為西安高級中學,由於沒有大學,仍 為陝西最高學府。
我家巷口對門六十九號,是父親摯友楊鍾健的叔父,楊鶴慶家。其女兒楊蓮英是我的中學同學,也可算是世交。我家是坐東向西,而楊家是坐西向東;我家是第一號,楊家是最末一號。
那時按貧富程度,將家道分為五個等級,衣食豐沛者為富裕,衣食有餘者為殷實,衣食自足者為小康,衣食不夠者為貧寒,衣食短缺者為窮困。實在說起來,我們也 算是家道殷實,在全縣名列高上位置,但常以小康自居。可惜天下的事不能兩全,財旺而丁不旺,人口簡單,屋多人少,增加了寂寥的感覺。那時父親身在北京,西 安家裏只有祖母、母親和大姐,祖孫三代三個女人,多麽希望能添個男孩子。當我的第一回石破天驚,氣大聲粗的哭聲,給母親帶來疑似男孩的喜悅;但是接生婆和 傭人們忙着不停,就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告訴嬰兒性別。母親一等再等,終於忍不住要問這最為重要的事,母親說:「是男孩不是?」
「太太,是個千金。」接生婆不停忙着為我剪臍帶、洗澡、換衣服,頭連回一下都沒有,只順口應了一聲。
「也好。」母親輕輕歎一口氣。幾個月來的希望破滅了,心想失望最大的人,不是自己,而是婆婆。老人家抱孫心切,指望着有生之年,能見到傳宗接代,承繼香煙的人,這下一切都完了。過了不久,祖母被守城士兵所逼,不斷捐錢捐糧,苦於應付,自經而逝,真是抱撼而終。
大姐比我大整整八歲。西安被圍時,她跟着鄰居到城外去挖菜,那就是當年王寶釧所挖的薺菜。母親營養不好,缺少奶水,着人用錢去買英國製的鷹牌煉乳。銀圓一 圓僅可買一小罐,聽起來真要 嚇死人。當時城區以外物價便宜,銀圓一圓,可付一月房租,可雇用一腳踢的女傭,其購買力之高可想而知。再八年以後,小妹出生。我們王氏姐妹三人,長幼相差 十六年之多。雖是同一父母,同一家庭,也許生辰八字作怪,各人的際遇差異甚大。大姐習醫,是全省第一個女博士,和姐丈張時在華西壩同學,都是西安醫科大學 博士生指導教授,醫院高級領導,醫術湛深,退休後主持專家門診。小妹專攻礦冶,不避艱險,親入坑底,譽滿全國,被專業雜誌選為封面人物。妹倩馮錫璧同學同 業,夫妻領隊往坦桑尼亞支援友邦,名響國際。獨我庸庸碌碌,虛度歲月,一無所成。上負國家栽培,中愧父母撫養,下慚示範子孫。
祖父源三公幼年在高陵張樸鄉夾灘村度過童年。稍長來西安關中書院深造,於是有機會棄農從商。由於誠信待人,同業樂與往來,加之取財有道,接納才俊,二十年 間,先後創立商號十餘所,個個欣欣向榮,鄉親故舊莫不羨欽。為便於往還桑梓,在高陵縣城中鹽店巷二十五號鳩工建屋,題名「恭忍堂」,由祖母率伯父及父親居 住。
父親兄弟二人,祖父親自執教,課子極嚴,有一次伯父背書略欠流暢,被責以戒尺,便含羞投井自盡。祖父遭喪子之痛,對父親也就延師課讀,不再親自執教,如此 使活動空間擴大,才得先在家塾館啟蒙,復往西安完成小學、中學學業。父親和同齡國人相同,待年歲稍長,往天津入南開中學。一九二三年,赴北京大學攻讀教 育。一九二五年,代表北京大學參加華北地區大學講演比賽, 以《我們為甚麽要取消不平等條約》為題,擊敗北師大、燕大、南開、清華、協和等校,獲得冠軍,為學校爭來榮譽。父親為參加講演比賽,閱讀不少有關講演辯論 的理論技術書籍,又在臥室四周懸掛巨鏡,對於聲調姿態不斷練習。一有機會便邀請同學來宿舍旁聽,提出缺點立加改正。父親國學基礎精深,根據自身體驗,離校 前便著有《國語演說辯論術概論》,《國語演說辯論練習法》,《國語演說辯論詞作法》等書。 同時分別以子休、愛蓮、伊人、樂山、志新、記者及 TC 等筆名,在報刊發表文章。
父親北大就學期間,暑假返里,與友人籌設「涇野學園」,為鄉鄰子女提供教育機會。畢業後,南開大學邀請擔任張伯苓校長秘書。迄一九三零年返陝,執教省立西安高中,並兼註冊主任,不久改兼西安高中附屬小學校長。
父親任校長時,宣導「生活即教育,教育即生活。」教育的目的不僅是在灌輸既有知識,更應根據學生不同之興趣才能,使之進一步培養,啟發其獨有之智慧,故特 別注重課外團體活動。挑選學生十數人,食宿一起,有一個姓劉的男孩,十歲而已,不知道為甚麽,獨得父親的喜愛,將他的牀鋪放在父親的旁邊。 晚上睡覺時,看見他睡好,才脫鞋,脫襪,脫褲子,脫上衣,最後將脫下的帽子放在窗臺上,循着由下向上的順序。早晨起來,先戴帽子,再穿上衣、褲子、襪子、 鞋,循着由上而下的順序。並喊醒睡在臨牀的孩子。
課餘帶學生們種花、除草、修操場。教他們講演、辯論、演話劇。有一次,派那個姓劉的男孩 到家裏來拿東西,雇人力車返校,他人不大,先將包袱放在車上,用腳踏住,再寫下車夫號碼,以防遺失,家人都認為這個孩子有點聰明。也許因他認識我家,每次 父親有所差遣,多是由他擔任。那年暑假裏,學校請劉志伸為教師孩子們補習數學,姐姐也來參加,因為只有她一個女生,別的男生都不認識,便叫那個姓劉的男孩 陪坐一旁。說也奇怪,一個低年級學生,聽高年級數學,不煩躁無趣,反而津津有味。也許由於這個原因,構成日後喜愛數學的結果。那時小學算術練習,都是用毛 筆寫在普通紙上;等到上中學,才在市面上少有的幾家商店去買蘸水鋼筆、墨水、橫格紙,供數學或英文練習之用。鉛筆和俗稱之自來水筆,那時也很少見,而且價 格不菲。
有一天父親帶我到學校,引起一場騷動。後來我才知道,學生們見我身穿在北京製作之連身短裙,西安尚未流行,有些好奇;加上天真活潑,舉止可愛,就有男生偷偷地說:「不知道那個有福氣的,能討到校長女兒做老婆。」果真會有福嗎?我看也不見得。
一九三一年,李儀祉主持興建之涇惠渠完工,在涇陽釣兒嘴舉行放水典禮。父親率領童子軍隊長參加,那姓劉的男孩也是一個隊長,混在裏面到涇陽玩了一趟。真不 知道為甚麽這些好事,都會輪到他的身上。那時能當童子軍的,都算是較好的學生,在各種活動中,能學到很多有用的東西。取得專科臂章的,如露營、救護、追 蹤、通信等,莫不被人羡慕,對小孩子未來發展也會有相當幫助。童子軍之軍歌是:
中國童子軍,童子軍,童子軍。
我們,我們是三民主義的少年兵,年紀雖小志氣真。獻此身,獻此心,獻此力,為人群。
忠、孝、仁、愛、信、義、和、平,充實我們行動的精神,大家團結向前進!前進!前進!
青天高,白日明。
當年九月十八日,發生九一八事變,學生們宣傳抗日,在街頭講演、募捐、演話劇,父親加倍忙碌,那姓劉的男孩,也跟着忙進忙出,他究竟有多大本領,恐怕連自己都不會知道。
父親和華縣楊鍾健是北京大學同學,又是陝西同鄉,兩人志同道合,堪稱莫逆。我認為父親一生受其影響很大。先是中學畢業,結伴往北京就學,為進入北京大學, 二人在天津南開重讀四年級,翌年如願以償。離故鄉時,祖父母因家中僅有兩個老人,無意放行,後經協商結果,同意立即結婚。當時家鄉富家子弟普遍早婚,原不 足怪。後來楊鍾健留學德國,鼓勵父親出國深造;曾一度有兒女結親之議。楊父楊松慶老先生,留日歸來,在桑梓創辦咸林中學,招收男生,初中三年,高中三年。 堅邀父親前往主持校務,情不可卻,只得辭掉現職,離開西安,前往華縣。咸林自改請父親負責後,校譽蒸蒸日上。當西安舉行全省高中會考,咸林學生拔得頭籌, 獲得普遍讚揚。父親到咸林後,那個經常來我家的男孩,不再出現我家,我也忘的一乾二淨,一點模糊印象都沒有。楊老先生另在華縣城角落創辦少華女中,由侄女 楊幗英主持。楊校長獻身教育,保持雲英之身,終身未嫁。
一九三六年,父親以優異成績考取公費留美。先後取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育碩士,康乃爾大學哲學博士。抗日戰爭期間,放棄國外高職優薪,毅然返國,貢獻所 學。先執教國立西北農學院,擔任農業經濟系主任。陝西省議會成立,父親被選為省議員。在西安西大街創設「正誼書店」。中國國民黨陝西省黨部改組,膺選為委 員兼宣傳處處長。中央軍官學校第七分校在王曲校本部舉行結業典禮,應胡宗南之邀,父親作「文武合一教育之精義」專題講演。抗日戰爭勝利後,膺選國民大會代 表,參與制憲工作。又應國立浙江大學邀請,主講農場管理,農村社會,農業經營,並擔任農業經濟系主任兼研究所主任。又在中央大學兼任教職。在小學、中學及 大學作育人才,真可謂數以萬計,桃李滿天下。一九四六年,出任陝西第十八綏靖區秘書長,主管軍政各事。父親一生以教育為主,兼及黨政軍各領域,服務社會, 貢獻國家。
母親娘家姓曹,住在高陵縣鹿苑鎮西南之赧王寨。即今之涇渭堡、陳家灘、雷家村三者總稱。當年所建城牆,那時尚存有遺跡。我起初並不感覺有甚麽奇特之處,後 來閱讀史籍,才知道與魏武帝有些瓜葛,怪不得母親和舅舅們都是智慧超人,才能不凡。父親能專心於學術,我姐妹得以能有今日,莫不賴母親勞心勞力,茹苦含 辛,提攜捧扶。人常說母親偉大,在我姐妹心目中,僅用偉大二字實不足形容於萬一。母親學通古今,書法秀麗,精於珠算,治家有方,非常人所能及。
父親常年在外,家中大小事務都由母親掌管。簡單者如田租、房租收取,複雜者如商店經營、油坊管理,都須一一過目。這些事情涉及農工商各業,沒有淵博知識, 超人技能,當然難以勝任。那時市面通用貨幣為銀圓,輔幣有角分。賬務處理,沿用我國記賬方法,以現金收支為主。有日記賬沒有分類賬;有收支盈虧,而沒有資 產負債表,也沒有損益計算書。缺少財產目錄,存貨清單,資金調配不能知曉,對實況也就都難以具體掌握。成本會計觀念尚未建立,物料管理無從談起。只能做賬 面審核,無法進一步明瞭實情,但母親常能發現錯失所在,提出糾正,大家也都心服口服。這種現象的發生,有兩種可能。其一是無心出錯,被母親看出來;其一是 故意出錯,讓母親忽略大數。母親長於珠算,既迅速又正確。有一次我想表現能力,和母親比賽,不但加減法方面失敗,乘除部分更是慘不忍睹。多年以後,有人將 算盤和電子計算機比賽四則運算,算盤獲勝,我一點也不奇怪。
算盤之優點在於不需記錄運算過程,直接可得答案。有口訣之助,省略試算之繁。乃能發揮新速實簡功效,達到預期目的。初學算術者,用作啟蒙功能更為顯著。我在德國時,曾於柏林見一小學大門,用算盤作圖案,其推崇熱愛程度較國人尤甚。
我國算盤是長方形,約為二與一之比,四周有木框固定。在四分之一的高處加以較邊框為細之橫木。木框內平分為十三個單位,命名為檔。每個檔由一根細圓木作主 體,穿過橫木,其上配圓珠 二枚,其下配圓珠五枚。下面圓珠每個代表一,上面圓珠每個代表五。圓珠稱作算珠。用十進位,由右向左,依次遞進,和現代算術相同。現在我還能記憶的有兩件 事,一件是母親叫工人不要推託,說:「再不要一推六二五。」這原來是珠算用語,也就是口訣,本意是一退六二五。那時衡輕重用秤,一斤有十六兩,一兩折合萬 分之六百二十五斤。所謂一退六二五,就是要退後一位,再計六百二十五。另一件是工人畏難而不肯做事時,說:「用不了多少時間,三下五除二就好了。」這也是 珠算用語,本意是將橫木上面的一個珠子,移到橫木下面變成五個,除掉二個,就可得到三。簡單的說,三是下五除二得來。表示事情就是這樣簡單,沒有甚麽困難 可言。
算盤傳到日本,變成又窄又長。含有二十一檔,橫木上面僅留一個算珠,下面留有四個算珠。適合纖巧小手使用,粗壯大手撥動困難,根本沒有周旋餘地。實則算盤 每柱五珠,上一下四,並非創自日本,乃是我國算盤原型,在徐岳《數術記遺》中有明確記載。後來為適應乘除之計算需要,才有改善之出現,成為上二下五。
從前商家使用的賬簿,為長方形,寬約尺許,高約八寸,簿面為藍布裱褙線裝,不易磨損,且便保管。內有賬簿用紙一百張,每張用紙均為單面印刷,形式大致和我 國古籍書籍相似。上下有界,左右有格。中央為紅口,有相對魚尾,象鼻為中線所在,乃摺疊之標準。兩邊各有紅色細線劃分之直格十五行,對摺後成為一張,由右 至左逐行登錄。直格中央有雙紅橫線,分割為上下兩部分。上 部分記載銀錢收支數量,下部分記載交易事實。記賬時使用毛筆,數字用大寫,即壹、貳、叁、肆、伍、陸、柒、捌、玖、拾等字,以防變更塗改。
市面使用之度量衡,長度有丈、尺、寸,容量有石、斗、升,重量有斤、兩、錢。自人類生產力提高,不再自給自足,交易行為出現,就有多少之觀念發生,老子 說:「聖人不死,大盜不止。拋斗折衡,而民不爭。」可見度量衡古已有之。秦始皇使車同軌書同文時,而未能使度量衡標準統一。政府為求交易公允,設度量衡檢 定所,不定期抽驗用具,防止作弊。不肖商人使詐,多為大斗小秤,在量具上動手腳。城隍廟內繪有十八層地獄,其中就有大斗小秤之一幕,使商人知所警惕。衡器 之開始為天平,不知量之多寡,但能辨別是否相同。故可使之一分為二,再分為四,三分成八,繼分成十六,約定成俗,於是有一斤十六兩之事,乃十進位中唯一之 例外。秤之發明人為范蠡,見有人用槓杆取水而觸動靈感,利用力學原理而成。初取天上十三星為準,其含義為北斗七星定方位,六甲古星定陰陽,各佔一星,用作 一兩,但難符合當時實況。後來發見有人存心不良,另加上福祿壽三星之三兩,才有十六兩一斤之制度。要是經商不誠實,少一兩則無福,少二兩則缺祿,少三兩則 短壽,看你還敢不敢騙人。
錢幣之出現,始於戰國。其前為應交易之所需,乃有龜貝刀布,故凡與錢有關者,其字皆用貝旁或金旁。錢原為鏟,乃農具之一種。古時金分三等,黃金為上,白金 為中,赤金為下。黃金為金, 白金為銀,赤金為銅,三者用「金」充計量單位。《史記》卷三十平凖書:「馬一匹則百金。」其索引及集解均謂:「秦以一溢(鎰)為一金,漢以一斤為一金。」 待斤出現後,漸用斤代金,而一斤究竟重多少,眾說紛紜。《史記》留侯世家第二十五:「良嘗學禮淮陽,東見倉海君。得力士,為鐵錐重百二十斤。秦皇帝東游, 良與客猝擊秦皇帝博浪沙中。」今日之世界運動會,男子鐵球最重不過十六磅,遠不及百公尺之半,安得如此神力?可見昔日之斤與今日之斤,名同而質異。《戰國 策》齊策:「鄒忌修八尺有餘。」《史記》項羽本紀第七:「籍長八尺餘,力能扛鼎。」一尺究竟有多長,也絕不能用今日之尺為凖。較正常合理之推算,可能為一「拃」,也就是將五指伸直,拇指與小指二者尖端之距離。約為二十二公分,是則八尺餘,相當今之一百七十六公分以上,尚算合理。英國用腳作尺,我國用拃作 尺,也可算是旗鼓相當。由於人身有高矮,拃隨之有長短,是故僅為約數而已,不能視為絕對相同。科學上有長度、重量、時間之標準,後再增液量、乾量之容積。 我國自黃帝發明指南針,確定南北方向,用日中為凖,區劃為十二個時辰。繼再用沙漏計時,日晷計刻,正確無誤,是故度量衡制度中未包括時間在內。
秦統一貨幣,以黃金為上幣,用鎰為單位,重二十兩。孔方銅錢為下幣,半兩為單位。西漢不以白金為幣,專用黃金。漢高祖以黃金四萬斤與陳平,使為楚反間。孫 叔通定朝儀,亦賜金五百斤。文帝以誅諸呂而賜周勃金五千斤,可見古時黃金之多。一斤究竟有幾兩,除通常所謂之十六兩外,是八兩?十兩?十二兩?皆有可能。
八兩者由二儀、四象、八卦而來。將一物品,平分為二,再分為四,三分成八即得。十兩者則為一般規範,如長度之丈尺寸,量度之石斗升,衡度之錢分釐。十二兩 者則本一年有十二個月,十二地支而生。度量衡制度均採十進位,獨斤與兩之間有所不同,原因何在,令人費解。中國如此,英國依然。
其後中土產金之地,已發掘淨盡;且自佛教傳入我國,寺廟林立,金塗耗量驚人,兼之泥金寫經,貼金作榜,日消月耗,積少成多。致黃金量少價昂,不復再為通貨,由銀銅取而代之。
昔日我國通貨為方孔圓形銅錢,稱為制錢。人稱孔方兄,每千文謂之一貫。家財萬貫乃富豪之稱謂。使用時間最久的是五銖錢。當時一龠容千二百黍,重十二銖,二 十四銖為兩。換言之一銖相當一百黍,至此重量始有準則,歸於統一。五銖錢自西元前一一八年,即漢武帝劉徹元狩五年,經西漢、東漢、三國、兩晉、南北朝及隋 共三百七十九年,被世人稱為最成功的錢幣或長壽錢。唐高祖李淵於武德四年,即西元六二一年,七月十日,廢五銖錢,改行「開元通寶」之方孔圓錢。
我國是使用紙幣最早的國家,西元一千年左右,宋真宗時,四川商人感覺使用鐵錢,搬運時因重量太大,非常不便。於是用紙作券,四周繪有花紋,中書金額數量。 當時朝廷募民輸粟於邊塞,提高價格賦予券紙,待返回京師,換取鐵錢。官商人民莫不稱便,故稱交子,實乃支付憑證。元太宗八年,始造交鈔,方具紙幣性質。古 者以米絹為民所需,謂之二實;銀錢與二物相權,謂之二虛。虛中之虛,其能行之無弊,未必盡然。是故紙幣發行有利也有弊,利在籌集容易,弊在過濫傷民。
山西鹽商具有雄厚財力,自行發行票券,稱作票號。用布作底,上書數量,加蓋印信,再塗桐油,既便保存,又防作弊,致能富甲天下,開匯兌之先河。票券流行後,山西票號掌金融界之牛耳。
白銀取代黃金,普遍使用,在漢武帝時。至宋徽宗宣和二年,西元一一二零年,國家稅收達白銀一千八百六十萬兩。一二七六年,宋恭帝德祐二年,亦即元至元十三 年,元滅南宋後,回軍揚州,丞相顏伯因將士掠奪無數,下令搜撿,統鑄為錠,取名揚州元寶。狀呈鞍形,兩端圓弧,中間束腰,其後鮮有改變,簡稱元寶。
明洪武年間,千錢一貫,折銀一兩。黃金每兩合銀四兩。迄崇禎時金一兩換銀十兩。清乾隆時,銀一兩合錢七百文;嘉道間增至八、九百文,有一度漲至一千三、四百文。隨着物價上漲,需錢增多,清朝改銅錢為銅圓,或當十文,或當二十文,甚至有當錢五十文,一百文者。
明成祖永樂三年,西元一四零五年,遣鄭和出使西洋,拓展海外貿易,白銀成為通貨重心。民間交易量小,不能用兩或錢計算,只能用分釐,便有碎散銀子出現,天 平成為店家必不可少的用具。每次交易對碎銀的成色和重量,必須詳加校核,工作繁重可想而知。交易量大者,有元寶相助,一兩、伍兩、十兩者較為常見。為昭信 計,元寶背部有鑄造者商號名稱。我曾經見過銀元寶,和書籍或圖畫上所畫的一樣,是母親拿給我看的。我也見過金元寶,那是一兩,小巧玲瓏,非常可愛。
五口通商以後,銀圓流入我國,市面完成交易,不再需要辨認銀圓成色和重量,眾人稱便。迄一九三三年,廢兩改圓,使銀錠退出市場,銀圓成為法定貨幣,每枚重 七錢二分。銀圓流行初期, 每圓折合十角,每角折合十分,每分可換銅圓五枚,每枚銅圓注明當錢十文。該錢乃指制錢而言。制錢之購買力如何,從李伯元《官場現形記》,吳趼人《二十年目 睹之怪現狀》可窺端倪。一文錢可整日喝水,一文錢可買燒餅,其餘不難推知。至鈔票充當通貨,則始於清咸豐年間。到一九三五年,財長孔祥熙運白銀赴英,充當 紙幣發行準備。十一月三日,廢止銀圓,實行法幣,與白銀脫節,貨幣價值隨購買力而定,進入紙幣時代。民間舊習未改,交易借貸仍用銀圓。一九四八年五月,王 雲五出任財長,八月十九日改革幣制,實行虛金本位,發行金圓券。黃金一兩折合金圓券二百元,法幣三百萬折合金圓券一圓。一九四九年八月三日,順應民間商 情,發行銀圓券,再與銀圓同時流通。
一九三四年,上海銀行在西安出售儲蓄券,存入一千二百元,十五年之後可得二千元。我家有餘錢可用,買了一張,等到抗戰勝利,金圓券發行,接到上海銀行通 知,儲蓄券即將到期,請用掛號信將儲蓄券寄回,換取金圓券萬分之六點七圓。這是由銀圓變法幣,再由法幣變金圓券的換算結果。當時掛號郵資為三角五分,十年 前銀圓一千二百元換得一張花紙,如果改換成現金,連郵費都不夠。讓我想起馮玉祥在西安發行軍用流通券,其部隊開拔前在市面搶購物資,後果無人收拾,全成廢 紙。用來糊窗糊牆,幅度過小,徒耗人力,只好充當兒童玩具。
農村以經營耕種穀物為主,在農業階梯上,由最下級雇農開始,循序而上,經佃農、自耕農、富農而到地主。雇農是農業雇工,有工作就有收入,無工作就沒有飯 吃。雇農因雇用時間長短,而有好壞之分。長期者多以一年為準,比較安定;短期者則為月工,以月為期限。最短者為零工,按日計算,情況最慘。佃農有地主土地 可種,豐歉隨天時而定,生活較雇農為好,彼此建立良好關係,按時交租,不會輕易變更。自耕農有自己土地,生活安定,要是有餘力尚可兼佃農,租地耕種。富農 將自己土地放租,收取地租;也可雇用長工,自己經營一部分,不會離開農村。地主擁有廣大土地,不須自己管理,交由賬房或管家負責,本身居住城市,遠離農 村,過着養優處尊生活。
我國抗戰勝利,列有很多原因,我認為有兩項常被忽略。一為法幣:政府開支有賴稅收,東南半壁河山,相繼淪落敵手,稅源短缺,耗費反增,為應當前需要,不得 不增加貨幣發行。物價上漲是戰時普遍現象,能預購便可省錢,法幣在這裏發揮很大功效。二為農民:田賦徵實,直接解決民生最重要的食糧問題,間接平抑物價, 安定後方。農村是人口苗牀,在徵兵制度下,不斷補充兵員,軍力得以維持。農民、農村、農產是國家安定的主力,也是民族延續的源頭。
油坊是鄉鎮工業,為農產加工途徑之一。大別之可分兩類:一為食用油,一為調味油。食用油以菜油為主,用油菜籽為原料;待涇惠渠完工後,三原高陵一帶,農作 物由小麥變成棉花,榨油原料也由油菜籽變成棉花籽。油坊除較大之廠房外,主要設備為油磨和榨架。油磨直徑在五尺左右,需用四匹健騾方可轉動。榨架主桿為一 巨木,長五丈有餘,利用槓桿原理將油液壓出。副產品為油 渣餅,可用來飼豬或做肥料。油坊規模較大,非資金雄厚不能舉辦。調味油乃用小磨,人力即可轉動,原料為芝麻,取油則用沉澱法。其副產品為芝麻醬。規模較 小,普通小康人家有意者便能為之。
有次母親帶我到南院門附近察看房屋情形,順便到市場吃牛肉餅、喝桂花醪糟,那些東西都是當時最有名的小吃,很得孩子們的喜愛。那時候我還不到五歲,如今年過八十,記憶猶新,似乎近在眼前。
王字來源,據文字學家對甲骨文發展之解釋,在夏商周時代,曾發生過一些變化。原先是寫成一個瘦長的人字,在下面加上一橫。後來又在瘦長的人字上,再加一 橫,成為大字。文字學家的解釋是,這個古代甲骨文的王字,原是正面端坐的人形。後來其中有一位皇帝認為,既然王身為一國之君,豈可無冕?便在大字上又加了 一橫。也有文字學家為討好當時鳴放,說古代的王字像刀斧,架在人民的脖子上。這樣解釋當然對王者不利,所以孔子說:「一貫三為王」。就是說能貫通天地人三 者的,才是君王。到了漢朝時,董仲舒說:「古之造文者,三劃而連其中謂之王。三者天、地、人也。而參通之者,王也。」顯然都是對王字的美化。
王氏為姓,乃由爵位而來,意指「帝王之後」。溯源追本,王姓始祖是周靈王的太子晉,生於西元前約五六五年。由於黃帝誕於壽丘,長於姬水,故又姓姬。 黃帝即位後,會諸侯於釜山,經略 四方,戰勝炎帝而統一中華。太子晉本姓姬,名晉,字子喬,係黃帝四十二世後人。因避秦亂流落太原,人知其出自周靈王家,乃稱王家,遂以為姓。從此天下有了 王姓一族,並以晉太子為始祖。
王氏人才輩出,多為歷史名人。試看名人錄、名臣錄,甚至辭海等書,王姓者佔很大篇幅。我國姓王的人很多,和張李劉趙並稱;據確實的戶口調查,王李張劉陳楊 黃趙吳周十大姓,各在二千萬人以上,尤其姓王者有九千三百餘萬人,位居第一。我國姓氏可考者達四千一百個,遠較《百家姓》所載之五百零四個為多。耳熟能詳 的姓王者如:政治家宋之王安石,軍事家秦之王翦,文學家三國之王粲,書法家晉之王羲之,畫家晉之王蒙,詩人唐之王維,醫術晉之王叔和,學術明之王守仁,相 位晉之王導,德行宋之王祜,苦學明之王冕,神童唐之王勃。
就歷代狀元而言,自唐武德五年(西元六二二年),首名狀元孫伏伽開始,直至清光緒三十年(一九零四)劉春霖止,共有狀元六百二十六人,其中姓王者有四十八 人,幾佔百分之八,非他姓所能及。可稱奇事者,王維是全國狀元第二及王姓第一人,而王壽彭又是全國狀元倒數第二人,王姓之最末人。姓王的狀元依次為:唐開 元九年王維,開元十七年王正卿,天寶元年王閱,大曆六年王漵,大曆十四年王儲,元和二年王源中,五代唐同光三年王徹,唐同光四年王歸樸,漢乾祐元年王浦, 乾祐三年王樸,北宋開寶八年王嗣宗,太平興國八年王世則,咸平五年王曾,天禧三年王整,天聖五年王堯臣,天聖八年王拱辰,嘉祐六年王俊民,重和元年王昂。 南宋紹興十八年王佐,紹興二十七年王十朋,淳熹十四年王容,寶慶二年王會龍,咸淳十年王龍澤。遼統和十一年王熙載,統 和十三年王用極,重熙十一年王實,重熙十五年王棠,清寧八年王鼎,天慶八年王翬。金天德三年王彥潛,明昌二年王澤,大安元年王剛,興定二年王彪,正大元年 王鶚,天興二年王輔。元至順元年王文燁,至正八年王宗哲,至正十七年王宗嗣。明天順四年王一夔,成化十七年王華,清康熙四十二年王式丹,康熙四十五年王雲 錦,康熙五十一年王世琛,康熙五十二年王敬銘,乾隆二十六年王傑,乾隆六十年王以銜,光緒三年王仁堪,光緒二十九年王壽彭。而武舉狀元尚不在內。
他若在忠孝節義方面,有漢之王陵,晉之王祥,唐女王英,宋之王佐。此外漢之王嬙位我國四大美人,清之王采薇為著名才女。有人說不論王氏在歷史上有多少名人,但缺少稱帝者。要是為彌補此項缺點,認為王莽可湊上一角,實則不必如此。五代前蜀的開國主王建,曾稱帝二十八年。
唐高宗宰相薛元超曾說:「吾不才,富貴過人。平生有三恨:始不以進士擢第,不娶王姓女,不得修國史。」可見能得王氏婦,乃人生一大樂事,怪不得當年在小學,就有人說:「不知道那個有福氣的,能討到校長女兒做老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