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 考良人閨房逗趣
婚後繼續上學,偶然有個機會,讓我知道我家後門鄰居,是西安師專的一個職員,家裏有電燈可用。多年來我們在學校使用電燈已經習慣,但西安電廠發電量有限,申請電錶非常困難,經商得同意分用,喜出意外。由他親自動手,架設室內部分;室外部分交由工人負責。霎時間生活進入現代化,一陣陣喜悅浮上心頭,給小家庭添上一股喜氣。
有一天由學校回來,吃過晚飯,兩人枯坐無聊,沒話要找話說。想起今天在寢室,大家的一段談話,便問他說:「喂,人家提個問題,你試答答看。會不會考出還沒有發現的才情?等看到結果再說。」
他不知道我要問甚麽?是功課方面的還是常識方面的?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?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?一臉茫然之氣。說:「是甚麽問題?看來你已經有了答案,成竹在胸,故意拿來考我。既然如此,那就請說吧!」
「有言在先,可不許敷衍應付,馬虎了事。必須先做好周詳思考,再決定如何回答問題。」
「那當然啦!決不會像從前在小學時,童子軍教練董季宏,通知大家,穿童子軍制服,一定要着黑長襪。有個同學沒有黑長襪,知道其他顏色的都不合乎規定,便乾脆赤着腳穿鞋,到操場應點。董教練發現以後,便問那個同學為甚麽赤着腳?得到的答案是我沒有穿襪子。」
「我就擔心你會像提出長頸鹿的脖子為甚麽那樣長?而給的答案是因為頭離身體太遠了。所以必須先行約定,才提問題。」
「放心好了,絕不耍賴。提到小學童子軍的事,還有一件更為有趣,也是關於黑襪子的。另一個同學也因為沒有黑襪子可穿,便用墨將腳和腿完全摸黑,在膝蓋下方攜襪帶位置,留下一圈空白,董教練在遠處看見,命令那個同學將襪帶遮起來,不要露在外面。說了兩遍還不見動靜,走到近處一看,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。既生氣又好笑。只有逐出隊伍,不許參加活動。」
「那我就要問了。一個男人娶到醜老婆,有甚麽好處?」
「讓我想想看。」他停了一下,然後才說:「女人的美醜沒有固定標準,外在美短暫,內在美長久,而且真正美的女人實在太少。我國有五千年歷史文化,連四個美人都選不出來。平常形容美人的沉魚落雁,閉月羞花,是美的讚揚,也是美的諷刺。婦女的美,部分在於面目姣好、靚麗,部分在於身材嫋娜、苗條。所謂真正美女,是千軍易得而一將難求。」
「我國四大美人,大家都知道是西施、貂蟬、王昭君和楊玉環。你怎麽說連四個人都選不出來?」我提出反問,想瞭解他究竟用意何在。
「我國四大美人的傳說是如此,但早期的歷史記載多欠翔實。根據《十道志》等書的陳述,說西施本名夷光,住在諸暨若耶溪的苧蘿山下,因施家分東西兩村,夷光家在西村,大家叫她西施。《莊子》、《管子》、《慎子》、《韓非子》等書,都提到西施,當然很可能有這個美人。」
「對呀!也有人說,在施家東村另有個奇醜無比的女人,大家叫她東施。她想效法西施,博取一點美的稱讚,偷偷跑到西村去看。這時恰好西施心疼,用玉手護着心,同時皺着眉頭。東施心想這有甚麽難處,我也會做。她不皺眉頭已經夠醜,再把眉頭皺起,真是醜上加醜。嚇的貧窮人家趕快關起大門,有錢人家攜妻帶子投奔他鄉。現在將不會模仿的人叫做東施效顰。我說的對不對?」
「正是如此。依序列為第二的貂蟬,毫無疑問的是大有問題。不但在正史上找不出依據,就是在《子集》各書中,也都沒有人提到。貂蟬的所以出名,完全是《三國演義》的功勞。實在四大美人,只有三個可能是實有其人,另外一個當屬虛構。」
「你既然說的頭頭是道,我問你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八個字從何而來?」我不願離題太遠,又不願掃他的興,故意出難題想讓他自動終止。
「你真會淘氣,想拿這個難題來考我。沉魚是說西施浣紗,魚兒見到國色天香,自慚醜陋,爭沉江底。落雁是說王昭君出寨和親,飛雁看到絢麗豔美,忘記鼓翅飛翔,從空中跌落下來。閉月是說貂蟬關心國事,拜月祈禱,嫦娥見她嫵媚無比,悄悄的躲進雲層。羞花是說楊玉環走進御花園,花中之王的牡丹,見到這絕代佳人,覺得相形見絀,羞澀的低垂花冠。四大美人各佔兩個字,能不說是天造地設,非人力所能辦到。」
「這種說法從來沒有聽過,想是閣下的天才創作。有人說豐富的想像力是創作的源泉,看來一 點都不錯。」
「剛才不過開玩笑而已。實在沉魚落雁出自《莊子》的齊物篇,原文是『毛嬙西施,人之所美也。魚見之深入,鳥見之高飛,麋鹿見之決驟。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。』本意是說人和其他動物的審美觀念不同,毛嬙和西施雖是人間公認的美女,但魚、鳥、麋、鹿並不被吸引,反而因為怕人趕快躲開。因之,和美與不美扯不上關係。至於閉月羞花則把動物以外的東西人格化,自然是文學家的傑作。早期來源我還不清楚,在《昭明文選》的曹植洛神賦裏,有『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』,蔽月就是閉月。李白的西施詩,也有『秀色掩今古,荷花羞玉顏』的名句。可見這種說法已經很久很久了。」
「美人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形容,那醜人又用甚麽來形容?」我不斷提出問題,有心要難倒他。
「醜人出名的有東施和無鹽。東施可能是受西施的影響,相比之下,自然遜色。所以新娘子在選儐相時,若自己姿色欠佳,就不要找漂亮姣好的來充當,這都是同樣的道理。無鹽在《烈女傳》說,本名叫鍾離春,齊鹽邑女,其人醜極無雙。如要形容醜女,不妨用顏比東施,貌若無鹽,當可被人接受。」
為了導入正軌,談話不致中斷,我特意去沖了兩杯茶,每人一杯。頗有效法李清照和趙明誠,或芸娘和沈三白的意思。
「無論神或上帝,總是最公平公正的。一個人在外觀上不如人,內心上必然得到補償。如此才能維持外在美和內在美綜合的平衡,大家都差不多的結果。試看世界上成功的人,都是美貌不可缺,教養不可少,學識不可淺,經驗不可無。」他繼續作個補充。
「我明白啦!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,心地善良,個性溫柔,會勤儉持家,能相夫教子,對不對?」我故意逗他,接着說:「每個人選老婆都選醜的,好看漂亮的沒有人要,都等着閣下去討,豈不全上了你的大當。」
「話不能這樣說。要是你去問一個男人,在這裏有兩個女孩,一個美麗,一個醜陋,你想娶那一個做老婆?若果回答是都一樣,或者是先選難看的,不用說全是違心之論。愛美是人的本性,先選漂亮的做老婆,是不用置疑的事。你稍加留心,便會看到遇見美麗的女人時,男人的眼睛露出奇異光彩,這就是愛美的證明。但是真正具有傾城傾國姿色的美人,要到那裏去找。宋朝初年李昉等人奉太宗之命,編撰《太平廣記》一書,其中的二百七十二卷為『美婦人』,也不過收羅了十幾個人。她們是春秋吳王夫差所寵的夷光,也就是西施。漢武帝所寵的麗娟,也就是李夫人。此外,漢成帝所寵的趙家姐妹飛燕、合德,魏文帝所寵的薛靈芸,吳孫亮所寵的朝姝,蜀先主所寵的甘夫人,晉石崇寵愛的翾風,唐敬宗時浙東所獻的舞女飛鸞和輕鳳。她們的美麗,特別在青春嬌好,肌膚光潔瑩澈,體態輕盈飄逸。親近之則覺有蘭香隱隱,深入肺腑;遠望之又似水霧流漾,風儀如神。周秦漢唐千餘年間,能列名為美女的也不過如此。另有公認的漢高祖之戚夫人,唐明皇之楊貴妃,魏文帝之甄妃,李後主之花蕊夫人,清朝吳三桂之陳圓圓,冒璧疆之李香君,洪鈞之傅彩雲(賽金花),及光緒之珍妃。其中又多為帝王之家,或富豪之門,一般人當然只好望洋興嘆了。」
「出名的女人都是美女,很容易被人記着;醜女人本來就不多,人們又不願去記,自然是少之又少。你說是也不是?」
「要是將出名解釋為青史留名,在二十四史中,婦女部分,除了皇后、妃嬪和公主以外,標明姓氏的,根據汪煥曾撰寫的《史姓韻編》加以統計,共有九百零一人。其中明史三百零八人,元史一百八十七人,宋史五十五人,前漢書和五代史各有一人,宋書、齊書、陳書、周書等史冊,連一個也沒有。這九百零一人裏面,還有六十二人重複出現。像北史中的馮寶妻冼氏等十六人,又都重見於隋書,所以實際上只有八百三十九人。撰寫二十四史者,包括女作者班昭在內,都是主張男尊女卑。唯宋史、遼史及金史作者脫脫氏,即元朝宰相蔑兒吉觸氏,對婦女採同情態度,不強調尊卑意識。」他不厭其詳再繼續說:「這些人中以烈女為最多,尤以元明兩代為甚。司馬遷的《史記》裏,在『刺客列傳』中,提到戰國時的聶政,刺殺韓相俠累以後,毀容自殺,使人不得而知是誰。姐姐聶榮伏屍痛哭,死在弟弟的屍體旁邊,讓聶政的名流傳後代。可知所謂烈女,並非單指貞節,還包括重義輕生,剛正有為在內。」
「講了半天,全是廢話,沒有回答人家提出的問題。你說說看,娶個醜老婆有甚麽好處?」
「世上真正美的女人太少,真正醜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。一般都在美醜之間,這也就是統計上所謂的常態法則。要照《公孫龍子》所謂的『白馬非馬』理論,美的或醜的女人都不能算是女人,只有平庸的才是。要是娶到個不太好看的妻子,可能負擔較輕,不需要太多的化妝品,太華麗流行的衣着,也不會爭着去參加社會活動,減少交際費用支出。」
「除此之外,還有甚麽好處?」
「太美的女人會自命不凡,喜歡在任何場合表現自己,引起別人注意。真正美麗的女人,並不適宜做家庭主婦,一般人也不可能討來做妻子。」
「不要離開正題,顧左右而言別事。」
「由於較醜女人被外人讚譽或縱容的機會較少,也就少發脾氣,少鬧情緒,少頤指氣使。做丈夫的多感受點女性的溫柔,閨房的樂趣。」
「再想想看,還有那些?」我在繼續追問。
「想不起還有那些好處,聽聽高見如何?」
「你的聰明到那裏去了?怎會想不到留在家裏放心。」費了這麽多時間,轉彎抹角,旁敲側擊,還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,出於無奈,只好自己說出來。
「這句話是你聽來的還是看到的?有人說:『理想的妻子是想起就開心,看到就動心,留着就放心。』其實放不放心還不是全在自己,難道只准姿容嬌好的紅杏出牆?事實上明豔照人的女性外誘較多,但也容易被人注意,只要愛惜名節,又有甚麽不放心的。」他接着再繼續補充說:「女人的美是年輕和豔麗相結合的結果,而年輕又佔最重要的部分。《朝野簽載》裏面引述唐人裴炎的話說:『怕老婆有三種原因,年輕時像生菩薩,中年是九子母,老年為鳩盤荼。』每個女人都有年輕的階段,換句話說也就是都有美麗的時候。你看古今中外的美女,那一個是老太婆形象。這正是『自古美人如名將,不許人間見白頭』的所指。況且以貌悅人的,逃不過色衰則愛馳,愛弛則恩絕的厄運。唐代李夫人的聰明處,就在堅決拒絕漢武帝見她病容的一招。現在該明白了吧!」
我國最早的著名醜女以嫫母為魁首,皇帝娶她做妻子,主要原因是「為人賢德」,也就是具有內在美。其後有本名鍾離春的無鹽,古籍上說:「極醜無雙,凹頭深目,長肚大節,昂鼻結喉,肥項少髮。」再加上「皮膚若漆」,可謂集諸醜於一身。俗話說:「一白遮千醜」,黑皮膚總是居於不利之地位。無鹽也是地方名稱,在今山東省東平縣東二十里。但此女關心國事,曾謁齊宣王,面斥其奢淫腐政。齊宣王大為感動,居然立她為后。這兩個帝王的後妃,留下「醜比嫫母」、「貌似無鹽」的典故。
不是帝王也有娶醜女的。東漢梁鴻以孟光為妻。孟光「肥醜而黑」,「力舉石臼」,是個大力士外型。他每次給梁鴻送飯送茶,把盤子高高舉起,使其與眉相齊,表示對丈夫的恭敬,才有「舉案齊眉」一說。有人戲稱孟光之所以如此,是怕梁鴻看到她的尊容,食難下嚥。那知孟光具有能耕善織,吟詩操琴的本領。三國諸葛亮娶黃承彥的醜女玉英為妻,當時隆中鄉人唱出「莫說孔明擇婦,正得河外醜女。」傳說木牛流馬的設計,八陣圖的構想,都是醜夫人的傑作。況且「天下只有剩男沒有剩女」,再醜的女人都有人討。眼睛一閉,黑夜熄燈,醜女美女又有甚麽區別?何必自尋煩惱。
有人將諸葛亮之妻由醜女中剔除,而由曹魏時代阮伯彥之女取代。阮以女妻高陽人許允,結婚當天看到新娘面貌,因失望而離開洞房。適有賀客桓範來,勸其接納。蓋阮家知許高才,而配醜女,必有深意,不可不察。許允再回洞房,看看新娘,實在難以容忍,再度離去。新娘知其若出,勢難回頭,乃牽其衣袖。許允身不能脫,頓覺心煩,便問:「婦有四德,你有多少?」新娘回答:「婦有四德,乃德、言、容、工而已。我四德有三,所缺者不過容貌。讓我問你,士有百行,你有多少?」許允說:「我百行皆備,人素所知,何煩動問?」新娘笑謂:「此言差矣。孔夫子曾說過: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』士之百行,以德為首。而你好色不好德,怎能說是皆備呢?」許允聞言,頗有慚色。接談之後,見新婦口若懸河,辯才無礙,且語多玄機,自愧不如,終諧魚水。許允後遇疑難,回家經妻指點,莫不迎刃而解。待任職吏部,引薦人才,多屬鄉里,被人進讒。魏明帝派人捕捉,經妻告以「明主可以理奪,難以情取。」卒免於禍。
女人外表的美並非真正的美,生菩薩轉眼會變成鳩盤荼。唯有待人誠懇,舉止溫婉,儀態大方,言語不俗,再加上個性開朗,心絕嫉妒,遠離忿怒,日增德業,顯出女性優雅特質,才是比美麗更美。當感到美貌有所不足時,可賴知識來美容。多看能發掘別人長處,改善缺點;多聽能增廣見識,拓展心靈;多讀能吸收新知,提高見解;多想能推陳出新,不落臼巢;多寫能暢述己見,啟迪他人。有內在涵養超凡脫俗的氣質,轉變為洋溢於外高貴優雅的風度,雍容大方的儀態。人見人愛,怎能再說不美?
清初文人漲潮,在其《幽夢影》一書中,曾謂:「所謂美人者,以花為貌,以鳥為聲,以月為神,以柳為態,以玉為骨,以冰雪為膚,以秋水為姿,以詩詞為心。吾無間然矣。」張潮用花、鳥、月、柳、玉、冰雪、秋水、詩詞等八珍,比方美人,涵蓋了內在美、外在美、視覺美、聽覺美、知覺美、感覺美,真是術德兼備,才貌情趣,粲然並陳,美不勝收。也有人用烏黑黑頭髮,水汪汪大眼,勾魂長睫毛,迷人小嘴巴,動心雙眼皮,懾人百迷笑;挺直鼻樑,晶瑩牙齒,妖豔兩頰,奪魂粉頸。男人對女人外在美的讚揚,向來極為慷慨,毫不吝嗇,不惜好話說盡,好字用完。要知道,口若櫻桃,但櫻桃不會講話;眼若流星,而流星怎能傳情?膚若凝脂,然凝脂那來感觸;腰若楊柳,那楊柳豈堪偎依?唯有讓知識與你伴行,永遠不會遭遇寂寞。
漢高祖劉邦少子厲王長,被立為淮南王。迨孝文八年,西元前一七六年,以阜陵侯劉安為淮南王。劉安好讀書,鼓琴,不喜弋獵狗馬馳騁,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,作為《內書》二十一篇,《外書》甚眾,又有《中篇》八卷。成為豆腐創始人,並有《淮南子》問世。往昔請人捉刀而由自己署名的名著有二,一為呂不韋之《呂氏春秋》,一為劉安之《淮南子》。在《淮南子》卷十三汜論訓有「故仁以為經,義以為紀,此萬世不更者也。」他自從在書上看到這句話後,很得意的對我說,「你嫁給我,是上天的安排,任何人都更改不了的事。不信請看﹃義以為紀﹄,萬世不更。」
「胡亂講甚麽,不可以文害意。」
「書上明明是說,義是為紀而生,會有甚麽不妥?良緣夙締,佳偶天成,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由他去說,沒有爭論的必要,也沒有辯證的價值。我不把那當作一回事。
談到文學名著《紅樓夢》讀者何止萬億,莫不讃為絕唱。其中「葬花詞」或「不了歌」也多能倒背如流,甚少發現其中缺失。話石主人《紅樓夢精義》中指出「年誤」者有八處;「月誤」、「日誤」、「時誤」、「地誤」、「物誤」者各一處;又「語誤」者十二處;「脫落」者八處。可見執筆之不易,名家以瑜掩瑕,難以為病。凡書之成,得以流傳千古,皆有其因。是故司馬遷在《史記》第七十「太史公自序」說:「昔西伯拘羑里,演周易;孔子厄陳蔡,作春秋;屈原放逐,著離騷;左丘失明,厥有國語;孫子臏足,而論兵法;不韋遷蜀,世傳呂覽;韓非囚秦,說難孤憤;詩三百篇,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鬱結,不得通其道也,故述往事思來者。」劉鍔《老殘遊記自敍》謂:「《離騷》為屈大夫之哭啼,《莊子》為蒙叟之哭啼,《史記》為太史公之哭啼,《草堂詩集》為杜工部之哭啼。李後主以詞哭,八大山人以畫哭。王實甫寄哭泣於《西廂記》,曹雪芹寄哭泣於《紅樓夢》。」由此可見《紅樓夢》也是千錘百煉,椎心泣血而來,絕非曹雪芹信手為之。
有一天,我將家庭作業帶回家裏來做,那是有關莎士比亞的讀書報告。差不多用了四個小時,才勉強完成。他在一旁靜坐,不說話也不離開。等我收拾好作業,他才開口說:「從前有個人作文,不斷的唉聲歎氣,愁眉苦臉,老婆在旁看不過去,便問:『男人作文難道比女人生小孩還痛苦?』丈夫回答說:『那還要問?女人生小孩,是肚子裏有東西。而我作文,是肚子裏沒東西。』老婆說:『你讀了這麽多年的書,難道連幾百個字都沒有?』丈夫說:『幾百個字倒有,就是湊不到一起。』看你心曠神怡的樣子,真叫人刮目相看。」
我想他是在安慰而非讚揚,不必認真。我告訴他說:「讀英文必須讀、聽、說、寫四者兼顧,缺一不可。不像國文,聽和說都無問題,只要在讀和寫兩方面努力。學英文最困難的地方是聽,其次是說;至於讀寫,可以用字典幫忙,時間也比較寬裕,應該容易。久而久之,字彙增加,文法熟悉,不再出現中國式的英文,也不會心裏想要說的,難以表達出來。」
「你講的一點都不錯,我們在學校讀的是英文,不是英語。平常也很少遇到外國人,沒有講話的機會,所以聽力最差,跟着說話也不流暢。寫作的機會也有限,只有在讀的方面比較勉強可以。無論學習甚麽,讀書時總要認真,多下功夫。容易懂的要讀,不容易懂的也要讀。不可因為有困難或乏味而不讀,更不可因為少有所成而不讀。讀書不可求速進,沒有終南捷徑。為學日益,待有一天細流成海,寸石積山,才知道往日的片斷點滴,零零碎碎,都可以綴輯成一體,功夫未曾白費。從來讀書會不會落入無用白讀,完全由自己支配。能不能跟隨相伴一生,達到舉一反三,一通百通之境地,也要全靠自己。」
「讀書有苦讀,如古人之囊螢映雪,懸樑刺股;有樂讀,如古人之領悟出新,擊節共鳴;約二三友好,聚斗室之中,高談闊論,各陳所見,能說不是君子之樂。」我不甘示弱,也會掉書袋子。
「中文較英文歷史悠久,結構上也較嚴密。英文的名詞只有單數和複數,中文則除單數、複數外,還有眾數。試看:一二三、人从眾、口呂品、木林森、水沝淼、火炎焱、土圭垚便可明瞭。」
「你講的不錯。但英文上的詞類區分,卻較我國為早,直到民國初年,才由歐美引進。」
「昔日我國雖沒有詞類,但有相約成俗的語法,作為行文之依據。由於習慣的不同,中英文在語法上出現很大的差異。例如我們問別人:『你沒有吃飯?』回答得一定是:『不,我吃過了。』或者是:『是,我還沒有吃。』在英語上變成『是,我有吃過。』或者是:『不,我沒有吃。』要是你照中國人的說法,英國人一定會沒名其妙,滿頭霧水。究竟是吃過飯還是沒有吃過飯?」
「你還不錯哦!真是深藏不露。」我抓住機會揶揄一番。
「還有一個也是和我國大不相同的習慣用法,我們說:『你已經吃過飯,是不是?』或說:『你沒有吃過飯,是不是?』在英語上變成『你沒有吃過飯,是嗎?』或是『你已經吃過飯,不是?』」
「靈芝草反被蒿蓬蓋,連城玉千年土內埋,今天才顯出真面目。」
「說起讀英文來,倒也非常容易。不是常聽見有人說爸 father,媽 mother,哥哥弟弟 brother,姐姐妹妹 sister。來是 come,去是 go,是是 yes,不是 no,開開門 open door,謝謝你 thank you。」
「怪不得你的英文那麽好。今天聽到高論,真是甘拜下風。以後還請不吝多多賜教。」我知道他在初中還認真的讀過幾天英文,到了高職,專科課程是主科,英文數學是副科,學生不用心學,老師也不用心教,要想和高中學生相比,確實是不可能的事。眼前有此取笑良機,稍縱即逝,何不先開個玩笑。
「賜教愧不敢當。提到本人英文造詣,倒還有相當程度。既能翻譯經典,又能寫詩。你相信不相信?」他也不甘示弱。
「請先說說看,最後再下結論。」
「好吧!四書上有『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』對不對?將它譯成英文,便是 known is known, no known is no known, is known。 彼此對照,絲毫不差。」
「暫時先算一個。還有甚麽,都說出來。」我倒要看他究竟有多大本領。
「另一個是『你真有兩下子』。可以譯成 you true have two down sons . 你看怎麽樣?要比人山人海譯成 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高明多了。」
「好像玄之又玄,難以瞭解是如何得來的。」
「實在是太簡單,有的是按字翻譯,有的是採用意譯。馬寅初曾經說過,當年上海買辦就將倉庫裏有老鼠,外邊有貓,譯成 zizi inside, mimi out side。你真有兩下子,逐字翻譯不就成了嗎?因為有個數量形容詞兩,隨意在名詞後面加上 S,使符合文法要求。」
「高論,高論。聞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令我大開茅塞。」
他興有未盡,又說:「讓我再譯一段四郎探母戲詞。 My wife 不必將我怪,Let me 把話說開懷,我被擒就將 name 改,在胡兒 there 把名埋,與鐵鏡 marry 十五載,她給我生下個 little boy,臨回營曾將 letter 帶,對我妻去說 hello 來,她有心 come 將你拜,only 兩國不和她 cannot 來。」
「多才多藝,的確了不起。」
「索性再說兩首詩,一首是中文夾英文,另一首是純英文。先看混成者:
夕陽西下 Girls 多,
不去 kiss 好難過,
weekday 接 holiday,
怎忍 time 空蹉跎?
有心外出去 date ,
缺少 money 徒奈何。
腹中不停 hungry ,
能不讓我 sorry 。
中英合璧者,中文一半,英文一半,不能算是真本領。再看純正者:
Miss , miss ,
Come here , please ,
Take those dollars ,
Let me kiss , kisses . 是不是文情並茂,佳構天成。」
「這樣破的英文,還敢拿來賣弄。當心文學家被你氣死。」
「有人說只要懂三個英文字,便能名登作家之林。比起區區來,似乎還有五十步與百步之別。」
「那有三個字的英文好文章?從來沒有聽過,請講出來,也好讓我增加見聞。」
「那三個字是 to, be, do。莎士比亞在《哈姆雷特》中,有一名句是 to be or not to be,用在任何時間,任何地方,都沒有鑿枘現象發生。」他越說越有勁,「英文拼字對中國學生而言,非常困難。發音不準,自然拼字不對。縱令發音正確,也會不知道字母如何排列,鬧出笑話。傳說有次考試,有人不記得咖啡的拼法,同學告訴是六個字母,結果變成 kaphgy 。一個字母都不對,你說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。」
學英文也會有若干趣事。我看見一個鋸子,一句格言。 I saw a saw, saw a saw。 好久不見, Long time no see, 在美國社會流行,也就見怪不怪。學英文最大的困難當在翻譯,不但英文要好,中文也要好。立即口譯盡人皆知,文字方面則由科學著作,而小說,而詩歌,層次愈高,困難愈多。國人所譯《莎士比亞全集》已有多種,仍未能盡滿人意。至若有人譯《紅樓夢》時竟將黛玉譯成 Black Jade。. 而 Jade 含義可引申為放蕩女人 Loose women,, 黛玉一下子變成黑皮膚的放蕩女人。再看襲人,該名乃來自「花氣襲人知晝暖」,被譯成 Hsi-jen ( assails men ),不解釋還好,解釋後變成襲擊男人。能不令人噴飯。
在翻譯方面也會有神來之筆,例如狗不理包子,若直譯便成為 Even a dog takes no notes either, 外國人見了發愁,莫名其妙。如果譯為 Go Believe, 便是妙筆。和 Coca Cola 被譯作可口可樂,同被人視為不可多得。
學好英文說難真難,學中文也不例外。有人寫信給女朋友,為自炫才學,開始用「最親愛的海倫」,以為藉此表示學貫中西,思想前進。等過了幾天,收到回信,方知弄巧成拙。原來女友認為不是文理不通,便是另外還有兩個以上的海倫。否則為甚麽能成為最親愛的。因為一個表示有,兩個表示更,三個以上才能表示最。同樣的為表示思慕,有人說十分想念,有人說十二分想念,也有人說十二萬分想念。遇到語不驚人死不休,喜歡出奇作怪之徒,改作十二萬分之一的想念。後果如何,不言也可知道。要想寫出好文章,不但中文要好,外文也要好,而且愈深愈老愈好,這就是學文學的益處。
學問之充實也需有相當技巧,就像在瓶子裏裝石子。要先看瓶口大小,選可以容納的最大者先放;待將滿時,在所餘空間裏繼放小石子,再放粗沙,幾乎已滿,最後才放細沙。這時輕輕搖動,排除空隙,使其更滿。再將水緩緩注入,真正做到無法再放的程度。試看能不能將次序更換?若先裝水,則再裝任何東西,都會讓水溢出。若先裝細沙,則除水外,別的也都裝不進去。若先裝粗沙,則除水及少數細沙外,石塊不能填入。求學之道,先從基本着手,在實用常用方面下功夫,學不躐等,並無捷徑可循。一分努力,一分收穫,父不能代子讀,兄不能替弟學,成就造詣,全在個人。
他畢業前,須將撰寫的學位論文,送正副兩本存校備查。那時沒有影印機,學校只供應論文用紙,大家都是請人抄寫。我發現胡淩霄和張淑英書法娟秀,請她二人幫忙,都一口答應。誰知他的論文太長,約十萬字,害得兩個小姐忙了近兩個月,才算在畢業典禮前趕出。他這個呆子,竟然禮物都沒有送,連說一句謝謝的話都沒有,讓我一想起來,就負疚良深,覺得對不起同學。古人說:「施惠無念,受恩莫忘。」人家嘴裏不說,心裏是怎樣想,我不知道。但我總感覺得問心不安。
婚後繼續上學,偶然有個機會,讓我知道我家後門鄰居,是西安師專的一個職員,家裏有電燈可用。多年來我們在學校使用電燈已經習慣,但西安電廠發電量有限,申請電錶非常困難,經商得同意分用,喜出意外。由他親自動手,架設室內部分;室外部分交由工人負責。霎時間生活進入現代化,一陣陣喜悅浮上心頭,給小家庭添上一股喜氣。
有一天由學校回來,吃過晚飯,兩人枯坐無聊,沒話要找話說。想起今天在寢室,大家的一段談話,便問他說:「喂,人家提個問題,你試答答看。會不會考出還沒有發現的才情?等看到結果再說。」
他不知道我要問甚麽?是功課方面的還是常識方面的?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?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?一臉茫然之氣。說:「是甚麽問題?看來你已經有了答案,成竹在胸,故意拿來考我。既然如此,那就請說吧!」
「有言在先,可不許敷衍應付,馬虎了事。必須先做好周詳思考,再決定如何回答問題。」
「那當然啦!決不會像從前在小學時,童子軍教練董季宏,通知大家,穿童子軍制服,一定要着黑長襪。有個同學沒有黑長襪,知道其他顏色的都不合乎規定,便乾脆赤着腳穿鞋,到操場應點。董教練發現以後,便問那個同學為甚麽赤着腳?得到的答案是我沒有穿襪子。」
「我就擔心你會像提出長頸鹿的脖子為甚麽那樣長?而給的答案是因為頭離身體太遠了。所以必須先行約定,才提問題。」
「放心好了,絕不耍賴。提到小學童子軍的事,還有一件更為有趣,也是關於黑襪子的。另一個同學也因為沒有黑襪子可穿,便用墨將腳和腿完全摸黑,在膝蓋下方攜襪帶位置,留下一圈空白,董教練在遠處看見,命令那個同學將襪帶遮起來,不要露在外面。說了兩遍還不見動靜,走到近處一看,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。既生氣又好笑。只有逐出隊伍,不許參加活動。」
「那我就要問了。一個男人娶到醜老婆,有甚麽好處?」
「讓我想想看。」他停了一下,然後才說:「女人的美醜沒有固定標準,外在美短暫,內在美長久,而且真正美的女人實在太少。我國有五千年歷史文化,連四個美人都選不出來。平常形容美人的沉魚落雁,閉月羞花,是美的讚揚,也是美的諷刺。婦女的美,部分在於面目姣好、靚麗,部分在於身材嫋娜、苗條。所謂真正美女,是千軍易得而一將難求。」
「我國四大美人,大家都知道是西施、貂蟬、王昭君和楊玉環。你怎麽說連四個人都選不出來?」我提出反問,想瞭解他究竟用意何在。
「我國四大美人的傳說是如此,但早期的歷史記載多欠翔實。根據《十道志》等書的陳述,說西施本名夷光,住在諸暨若耶溪的苧蘿山下,因施家分東西兩村,夷光家在西村,大家叫她西施。《莊子》、《管子》、《慎子》、《韓非子》等書,都提到西施,當然很可能有這個美人。」
「對呀!也有人說,在施家東村另有個奇醜無比的女人,大家叫她東施。她想效法西施,博取一點美的稱讚,偷偷跑到西村去看。這時恰好西施心疼,用玉手護着心,同時皺着眉頭。東施心想這有甚麽難處,我也會做。她不皺眉頭已經夠醜,再把眉頭皺起,真是醜上加醜。嚇的貧窮人家趕快關起大門,有錢人家攜妻帶子投奔他鄉。現在將不會模仿的人叫做東施效顰。我說的對不對?」
「正是如此。依序列為第二的貂蟬,毫無疑問的是大有問題。不但在正史上找不出依據,就是在《子集》各書中,也都沒有人提到。貂蟬的所以出名,完全是《三國演義》的功勞。實在四大美人,只有三個可能是實有其人,另外一個當屬虛構。」
「你既然說的頭頭是道,我問你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八個字從何而來?」我不願離題太遠,又不願掃他的興,故意出難題想讓他自動終止。
「你真會淘氣,想拿這個難題來考我。沉魚是說西施浣紗,魚兒見到國色天香,自慚醜陋,爭沉江底。落雁是說王昭君出寨和親,飛雁看到絢麗豔美,忘記鼓翅飛翔,從空中跌落下來。閉月是說貂蟬關心國事,拜月祈禱,嫦娥見她嫵媚無比,悄悄的躲進雲層。羞花是說楊玉環走進御花園,花中之王的牡丹,見到這絕代佳人,覺得相形見絀,羞澀的低垂花冠。四大美人各佔兩個字,能不說是天造地設,非人力所能辦到。」
「這種說法從來沒有聽過,想是閣下的天才創作。有人說豐富的想像力是創作的源泉,看來一 點都不錯。」
「剛才不過開玩笑而已。實在沉魚落雁出自《莊子》的齊物篇,原文是『毛嬙西施,人之所美也。魚見之深入,鳥見之高飛,麋鹿見之決驟。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。』本意是說人和其他動物的審美觀念不同,毛嬙和西施雖是人間公認的美女,但魚、鳥、麋、鹿並不被吸引,反而因為怕人趕快躲開。因之,和美與不美扯不上關係。至於閉月羞花則把動物以外的東西人格化,自然是文學家的傑作。早期來源我還不清楚,在《昭明文選》的曹植洛神賦裏,有『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』,蔽月就是閉月。李白的西施詩,也有『秀色掩今古,荷花羞玉顏』的名句。可見這種說法已經很久很久了。」
「美人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形容,那醜人又用甚麽來形容?」我不斷提出問題,有心要難倒他。
「醜人出名的有東施和無鹽。東施可能是受西施的影響,相比之下,自然遜色。所以新娘子在選儐相時,若自己姿色欠佳,就不要找漂亮姣好的來充當,這都是同樣的道理。無鹽在《烈女傳》說,本名叫鍾離春,齊鹽邑女,其人醜極無雙。如要形容醜女,不妨用顏比東施,貌若無鹽,當可被人接受。」
為了導入正軌,談話不致中斷,我特意去沖了兩杯茶,每人一杯。頗有效法李清照和趙明誠,或芸娘和沈三白的意思。
「無論神或上帝,總是最公平公正的。一個人在外觀上不如人,內心上必然得到補償。如此才能維持外在美和內在美綜合的平衡,大家都差不多的結果。試看世界上成功的人,都是美貌不可缺,教養不可少,學識不可淺,經驗不可無。」他繼續作個補充。
「我明白啦!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,心地善良,個性溫柔,會勤儉持家,能相夫教子,對不對?」我故意逗他,接着說:「每個人選老婆都選醜的,好看漂亮的沒有人要,都等着閣下去討,豈不全上了你的大當。」
「話不能這樣說。要是你去問一個男人,在這裏有兩個女孩,一個美麗,一個醜陋,你想娶那一個做老婆?若果回答是都一樣,或者是先選難看的,不用說全是違心之論。愛美是人的本性,先選漂亮的做老婆,是不用置疑的事。你稍加留心,便會看到遇見美麗的女人時,男人的眼睛露出奇異光彩,這就是愛美的證明。但是真正具有傾城傾國姿色的美人,要到那裏去找。宋朝初年李昉等人奉太宗之命,編撰《太平廣記》一書,其中的二百七十二卷為『美婦人』,也不過收羅了十幾個人。她們是春秋吳王夫差所寵的夷光,也就是西施。漢武帝所寵的麗娟,也就是李夫人。此外,漢成帝所寵的趙家姐妹飛燕、合德,魏文帝所寵的薛靈芸,吳孫亮所寵的朝姝,蜀先主所寵的甘夫人,晉石崇寵愛的翾風,唐敬宗時浙東所獻的舞女飛鸞和輕鳳。她們的美麗,特別在青春嬌好,肌膚光潔瑩澈,體態輕盈飄逸。親近之則覺有蘭香隱隱,深入肺腑;遠望之又似水霧流漾,風儀如神。周秦漢唐千餘年間,能列名為美女的也不過如此。另有公認的漢高祖之戚夫人,唐明皇之楊貴妃,魏文帝之甄妃,李後主之花蕊夫人,清朝吳三桂之陳圓圓,冒璧疆之李香君,洪鈞之傅彩雲(賽金花),及光緒之珍妃。其中又多為帝王之家,或富豪之門,一般人當然只好望洋興嘆了。」
「出名的女人都是美女,很容易被人記着;醜女人本來就不多,人們又不願去記,自然是少之又少。你說是也不是?」
「要是將出名解釋為青史留名,在二十四史中,婦女部分,除了皇后、妃嬪和公主以外,標明姓氏的,根據汪煥曾撰寫的《史姓韻編》加以統計,共有九百零一人。其中明史三百零八人,元史一百八十七人,宋史五十五人,前漢書和五代史各有一人,宋書、齊書、陳書、周書等史冊,連一個也沒有。這九百零一人裏面,還有六十二人重複出現。像北史中的馮寶妻冼氏等十六人,又都重見於隋書,所以實際上只有八百三十九人。撰寫二十四史者,包括女作者班昭在內,都是主張男尊女卑。唯宋史、遼史及金史作者脫脫氏,即元朝宰相蔑兒吉觸氏,對婦女採同情態度,不強調尊卑意識。」他不厭其詳再繼續說:「這些人中以烈女為最多,尤以元明兩代為甚。司馬遷的《史記》裏,在『刺客列傳』中,提到戰國時的聶政,刺殺韓相俠累以後,毀容自殺,使人不得而知是誰。姐姐聶榮伏屍痛哭,死在弟弟的屍體旁邊,讓聶政的名流傳後代。可知所謂烈女,並非單指貞節,還包括重義輕生,剛正有為在內。」
「講了半天,全是廢話,沒有回答人家提出的問題。你說說看,娶個醜老婆有甚麽好處?」
「世上真正美的女人太少,真正醜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。一般都在美醜之間,這也就是統計上所謂的常態法則。要照《公孫龍子》所謂的『白馬非馬』理論,美的或醜的女人都不能算是女人,只有平庸的才是。要是娶到個不太好看的妻子,可能負擔較輕,不需要太多的化妝品,太華麗流行的衣着,也不會爭着去參加社會活動,減少交際費用支出。」
「除此之外,還有甚麽好處?」
「太美的女人會自命不凡,喜歡在任何場合表現自己,引起別人注意。真正美麗的女人,並不適宜做家庭主婦,一般人也不可能討來做妻子。」
「不要離開正題,顧左右而言別事。」
「由於較醜女人被外人讚譽或縱容的機會較少,也就少發脾氣,少鬧情緒,少頤指氣使。做丈夫的多感受點女性的溫柔,閨房的樂趣。」
「再想想看,還有那些?」我在繼續追問。
「想不起還有那些好處,聽聽高見如何?」
「你的聰明到那裏去了?怎會想不到留在家裏放心。」費了這麽多時間,轉彎抹角,旁敲側擊,還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,出於無奈,只好自己說出來。
「這句話是你聽來的還是看到的?有人說:『理想的妻子是想起就開心,看到就動心,留着就放心。』其實放不放心還不是全在自己,難道只准姿容嬌好的紅杏出牆?事實上明豔照人的女性外誘較多,但也容易被人注意,只要愛惜名節,又有甚麽不放心的。」他接着再繼續補充說:「女人的美是年輕和豔麗相結合的結果,而年輕又佔最重要的部分。《朝野簽載》裏面引述唐人裴炎的話說:『怕老婆有三種原因,年輕時像生菩薩,中年是九子母,老年為鳩盤荼。』每個女人都有年輕的階段,換句話說也就是都有美麗的時候。你看古今中外的美女,那一個是老太婆形象。這正是『自古美人如名將,不許人間見白頭』的所指。況且以貌悅人的,逃不過色衰則愛馳,愛弛則恩絕的厄運。唐代李夫人的聰明處,就在堅決拒絕漢武帝見她病容的一招。現在該明白了吧!」
我國最早的著名醜女以嫫母為魁首,皇帝娶她做妻子,主要原因是「為人賢德」,也就是具有內在美。其後有本名鍾離春的無鹽,古籍上說:「極醜無雙,凹頭深目,長肚大節,昂鼻結喉,肥項少髮。」再加上「皮膚若漆」,可謂集諸醜於一身。俗話說:「一白遮千醜」,黑皮膚總是居於不利之地位。無鹽也是地方名稱,在今山東省東平縣東二十里。但此女關心國事,曾謁齊宣王,面斥其奢淫腐政。齊宣王大為感動,居然立她為后。這兩個帝王的後妃,留下「醜比嫫母」、「貌似無鹽」的典故。
不是帝王也有娶醜女的。東漢梁鴻以孟光為妻。孟光「肥醜而黑」,「力舉石臼」,是個大力士外型。他每次給梁鴻送飯送茶,把盤子高高舉起,使其與眉相齊,表示對丈夫的恭敬,才有「舉案齊眉」一說。有人戲稱孟光之所以如此,是怕梁鴻看到她的尊容,食難下嚥。那知孟光具有能耕善織,吟詩操琴的本領。三國諸葛亮娶黃承彥的醜女玉英為妻,當時隆中鄉人唱出「莫說孔明擇婦,正得河外醜女。」傳說木牛流馬的設計,八陣圖的構想,都是醜夫人的傑作。況且「天下只有剩男沒有剩女」,再醜的女人都有人討。眼睛一閉,黑夜熄燈,醜女美女又有甚麽區別?何必自尋煩惱。
有人將諸葛亮之妻由醜女中剔除,而由曹魏時代阮伯彥之女取代。阮以女妻高陽人許允,結婚當天看到新娘面貌,因失望而離開洞房。適有賀客桓範來,勸其接納。蓋阮家知許高才,而配醜女,必有深意,不可不察。許允再回洞房,看看新娘,實在難以容忍,再度離去。新娘知其若出,勢難回頭,乃牽其衣袖。許允身不能脫,頓覺心煩,便問:「婦有四德,你有多少?」新娘回答:「婦有四德,乃德、言、容、工而已。我四德有三,所缺者不過容貌。讓我問你,士有百行,你有多少?」許允說:「我百行皆備,人素所知,何煩動問?」新娘笑謂:「此言差矣。孔夫子曾說過: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』士之百行,以德為首。而你好色不好德,怎能說是皆備呢?」許允聞言,頗有慚色。接談之後,見新婦口若懸河,辯才無礙,且語多玄機,自愧不如,終諧魚水。許允後遇疑難,回家經妻指點,莫不迎刃而解。待任職吏部,引薦人才,多屬鄉里,被人進讒。魏明帝派人捕捉,經妻告以「明主可以理奪,難以情取。」卒免於禍。
女人外表的美並非真正的美,生菩薩轉眼會變成鳩盤荼。唯有待人誠懇,舉止溫婉,儀態大方,言語不俗,再加上個性開朗,心絕嫉妒,遠離忿怒,日增德業,顯出女性優雅特質,才是比美麗更美。當感到美貌有所不足時,可賴知識來美容。多看能發掘別人長處,改善缺點;多聽能增廣見識,拓展心靈;多讀能吸收新知,提高見解;多想能推陳出新,不落臼巢;多寫能暢述己見,啟迪他人。有內在涵養超凡脫俗的氣質,轉變為洋溢於外高貴優雅的風度,雍容大方的儀態。人見人愛,怎能再說不美?
清初文人漲潮,在其《幽夢影》一書中,曾謂:「所謂美人者,以花為貌,以鳥為聲,以月為神,以柳為態,以玉為骨,以冰雪為膚,以秋水為姿,以詩詞為心。吾無間然矣。」張潮用花、鳥、月、柳、玉、冰雪、秋水、詩詞等八珍,比方美人,涵蓋了內在美、外在美、視覺美、聽覺美、知覺美、感覺美,真是術德兼備,才貌情趣,粲然並陳,美不勝收。也有人用烏黑黑頭髮,水汪汪大眼,勾魂長睫毛,迷人小嘴巴,動心雙眼皮,懾人百迷笑;挺直鼻樑,晶瑩牙齒,妖豔兩頰,奪魂粉頸。男人對女人外在美的讚揚,向來極為慷慨,毫不吝嗇,不惜好話說盡,好字用完。要知道,口若櫻桃,但櫻桃不會講話;眼若流星,而流星怎能傳情?膚若凝脂,然凝脂那來感觸;腰若楊柳,那楊柳豈堪偎依?唯有讓知識與你伴行,永遠不會遭遇寂寞。
漢高祖劉邦少子厲王長,被立為淮南王。迨孝文八年,西元前一七六年,以阜陵侯劉安為淮南王。劉安好讀書,鼓琴,不喜弋獵狗馬馳騁,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,作為《內書》二十一篇,《外書》甚眾,又有《中篇》八卷。成為豆腐創始人,並有《淮南子》問世。往昔請人捉刀而由自己署名的名著有二,一為呂不韋之《呂氏春秋》,一為劉安之《淮南子》。在《淮南子》卷十三汜論訓有「故仁以為經,義以為紀,此萬世不更者也。」他自從在書上看到這句話後,很得意的對我說,「你嫁給我,是上天的安排,任何人都更改不了的事。不信請看﹃義以為紀﹄,萬世不更。」
「胡亂講甚麽,不可以文害意。」
「書上明明是說,義是為紀而生,會有甚麽不妥?良緣夙締,佳偶天成,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由他去說,沒有爭論的必要,也沒有辯證的價值。我不把那當作一回事。
談到文學名著《紅樓夢》讀者何止萬億,莫不讃為絕唱。其中「葬花詞」或「不了歌」也多能倒背如流,甚少發現其中缺失。話石主人《紅樓夢精義》中指出「年誤」者有八處;「月誤」、「日誤」、「時誤」、「地誤」、「物誤」者各一處;又「語誤」者十二處;「脫落」者八處。可見執筆之不易,名家以瑜掩瑕,難以為病。凡書之成,得以流傳千古,皆有其因。是故司馬遷在《史記》第七十「太史公自序」說:「昔西伯拘羑里,演周易;孔子厄陳蔡,作春秋;屈原放逐,著離騷;左丘失明,厥有國語;孫子臏足,而論兵法;不韋遷蜀,世傳呂覽;韓非囚秦,說難孤憤;詩三百篇,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鬱結,不得通其道也,故述往事思來者。」劉鍔《老殘遊記自敍》謂:「《離騷》為屈大夫之哭啼,《莊子》為蒙叟之哭啼,《史記》為太史公之哭啼,《草堂詩集》為杜工部之哭啼。李後主以詞哭,八大山人以畫哭。王實甫寄哭泣於《西廂記》,曹雪芹寄哭泣於《紅樓夢》。」由此可見《紅樓夢》也是千錘百煉,椎心泣血而來,絕非曹雪芹信手為之。
有一天,我將家庭作業帶回家裏來做,那是有關莎士比亞的讀書報告。差不多用了四個小時,才勉強完成。他在一旁靜坐,不說話也不離開。等我收拾好作業,他才開口說:「從前有個人作文,不斷的唉聲歎氣,愁眉苦臉,老婆在旁看不過去,便問:『男人作文難道比女人生小孩還痛苦?』丈夫回答說:『那還要問?女人生小孩,是肚子裏有東西。而我作文,是肚子裏沒東西。』老婆說:『你讀了這麽多年的書,難道連幾百個字都沒有?』丈夫說:『幾百個字倒有,就是湊不到一起。』看你心曠神怡的樣子,真叫人刮目相看。」
我想他是在安慰而非讚揚,不必認真。我告訴他說:「讀英文必須讀、聽、說、寫四者兼顧,缺一不可。不像國文,聽和說都無問題,只要在讀和寫兩方面努力。學英文最困難的地方是聽,其次是說;至於讀寫,可以用字典幫忙,時間也比較寬裕,應該容易。久而久之,字彙增加,文法熟悉,不再出現中國式的英文,也不會心裏想要說的,難以表達出來。」
「你講的一點都不錯,我們在學校讀的是英文,不是英語。平常也很少遇到外國人,沒有講話的機會,所以聽力最差,跟着說話也不流暢。寫作的機會也有限,只有在讀的方面比較勉強可以。無論學習甚麽,讀書時總要認真,多下功夫。容易懂的要讀,不容易懂的也要讀。不可因為有困難或乏味而不讀,更不可因為少有所成而不讀。讀書不可求速進,沒有終南捷徑。為學日益,待有一天細流成海,寸石積山,才知道往日的片斷點滴,零零碎碎,都可以綴輯成一體,功夫未曾白費。從來讀書會不會落入無用白讀,完全由自己支配。能不能跟隨相伴一生,達到舉一反三,一通百通之境地,也要全靠自己。」
「讀書有苦讀,如古人之囊螢映雪,懸樑刺股;有樂讀,如古人之領悟出新,擊節共鳴;約二三友好,聚斗室之中,高談闊論,各陳所見,能說不是君子之樂。」我不甘示弱,也會掉書袋子。
「中文較英文歷史悠久,結構上也較嚴密。英文的名詞只有單數和複數,中文則除單數、複數外,還有眾數。試看:一二三、人从眾、口呂品、木林森、水沝淼、火炎焱、土圭垚便可明瞭。」
「你講的不錯。但英文上的詞類區分,卻較我國為早,直到民國初年,才由歐美引進。」
「昔日我國雖沒有詞類,但有相約成俗的語法,作為行文之依據。由於習慣的不同,中英文在語法上出現很大的差異。例如我們問別人:『你沒有吃飯?』回答得一定是:『不,我吃過了。』或者是:『是,我還沒有吃。』在英語上變成『是,我有吃過。』或者是:『不,我沒有吃。』要是你照中國人的說法,英國人一定會沒名其妙,滿頭霧水。究竟是吃過飯還是沒有吃過飯?」
「你還不錯哦!真是深藏不露。」我抓住機會揶揄一番。
「還有一個也是和我國大不相同的習慣用法,我們說:『你已經吃過飯,是不是?』或說:『你沒有吃過飯,是不是?』在英語上變成『你沒有吃過飯,是嗎?』或是『你已經吃過飯,不是?』」
「靈芝草反被蒿蓬蓋,連城玉千年土內埋,今天才顯出真面目。」
「說起讀英文來,倒也非常容易。不是常聽見有人說爸 father,媽 mother,哥哥弟弟 brother,姐姐妹妹 sister。來是 come,去是 go,是是 yes,不是 no,開開門 open door,謝謝你 thank you。」
「怪不得你的英文那麽好。今天聽到高論,真是甘拜下風。以後還請不吝多多賜教。」我知道他在初中還認真的讀過幾天英文,到了高職,專科課程是主科,英文數學是副科,學生不用心學,老師也不用心教,要想和高中學生相比,確實是不可能的事。眼前有此取笑良機,稍縱即逝,何不先開個玩笑。
「賜教愧不敢當。提到本人英文造詣,倒還有相當程度。既能翻譯經典,又能寫詩。你相信不相信?」他也不甘示弱。
「請先說說看,最後再下結論。」
「好吧!四書上有『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』對不對?將它譯成英文,便是 known is known, no known is no known, is known。 彼此對照,絲毫不差。」
「暫時先算一個。還有甚麽,都說出來。」我倒要看他究竟有多大本領。
「另一個是『你真有兩下子』。可以譯成 you true have two down sons . 你看怎麽樣?要比人山人海譯成 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高明多了。」
「好像玄之又玄,難以瞭解是如何得來的。」
「實在是太簡單,有的是按字翻譯,有的是採用意譯。馬寅初曾經說過,當年上海買辦就將倉庫裏有老鼠,外邊有貓,譯成 zizi inside, mimi out side。你真有兩下子,逐字翻譯不就成了嗎?因為有個數量形容詞兩,隨意在名詞後面加上 S,使符合文法要求。」
「高論,高論。聞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令我大開茅塞。」
他興有未盡,又說:「讓我再譯一段四郎探母戲詞。 My wife 不必將我怪,Let me 把話說開懷,我被擒就將 name 改,在胡兒 there 把名埋,與鐵鏡 marry 十五載,她給我生下個 little boy,臨回營曾將 letter 帶,對我妻去說 hello 來,她有心 come 將你拜,only 兩國不和她 cannot 來。」
「多才多藝,的確了不起。」
「索性再說兩首詩,一首是中文夾英文,另一首是純英文。先看混成者:
夕陽西下 Girls 多,
不去 kiss 好難過,
weekday 接 holiday,
怎忍 time 空蹉跎?
有心外出去 date ,
缺少 money 徒奈何。
腹中不停 hungry ,
能不讓我 sorry 。
中英合璧者,中文一半,英文一半,不能算是真本領。再看純正者:
Miss , miss ,
Come here , please ,
Take those dollars ,
Let me kiss , kisses . 是不是文情並茂,佳構天成。」
「這樣破的英文,還敢拿來賣弄。當心文學家被你氣死。」
「有人說只要懂三個英文字,便能名登作家之林。比起區區來,似乎還有五十步與百步之別。」
「那有三個字的英文好文章?從來沒有聽過,請講出來,也好讓我增加見聞。」
「那三個字是 to, be, do。莎士比亞在《哈姆雷特》中,有一名句是 to be or not to be,用在任何時間,任何地方,都沒有鑿枘現象發生。」他越說越有勁,「英文拼字對中國學生而言,非常困難。發音不準,自然拼字不對。縱令發音正確,也會不知道字母如何排列,鬧出笑話。傳說有次考試,有人不記得咖啡的拼法,同學告訴是六個字母,結果變成 kaphgy 。一個字母都不對,你說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。」
學英文也會有若干趣事。我看見一個鋸子,一句格言。 I saw a saw, saw a saw。 好久不見, Long time no see, 在美國社會流行,也就見怪不怪。學英文最大的困難當在翻譯,不但英文要好,中文也要好。立即口譯盡人皆知,文字方面則由科學著作,而小說,而詩歌,層次愈高,困難愈多。國人所譯《莎士比亞全集》已有多種,仍未能盡滿人意。至若有人譯《紅樓夢》時竟將黛玉譯成 Black Jade。. 而 Jade 含義可引申為放蕩女人 Loose women,, 黛玉一下子變成黑皮膚的放蕩女人。再看襲人,該名乃來自「花氣襲人知晝暖」,被譯成 Hsi-jen ( assails men ),不解釋還好,解釋後變成襲擊男人。能不令人噴飯。
在翻譯方面也會有神來之筆,例如狗不理包子,若直譯便成為 Even a dog takes no notes either, 外國人見了發愁,莫名其妙。如果譯為 Go Believe, 便是妙筆。和 Coca Cola 被譯作可口可樂,同被人視為不可多得。
學好英文說難真難,學中文也不例外。有人寫信給女朋友,為自炫才學,開始用「最親愛的海倫」,以為藉此表示學貫中西,思想前進。等過了幾天,收到回信,方知弄巧成拙。原來女友認為不是文理不通,便是另外還有兩個以上的海倫。否則為甚麽能成為最親愛的。因為一個表示有,兩個表示更,三個以上才能表示最。同樣的為表示思慕,有人說十分想念,有人說十二分想念,也有人說十二萬分想念。遇到語不驚人死不休,喜歡出奇作怪之徒,改作十二萬分之一的想念。後果如何,不言也可知道。要想寫出好文章,不但中文要好,外文也要好,而且愈深愈老愈好,這就是學文學的益處。
學問之充實也需有相當技巧,就像在瓶子裏裝石子。要先看瓶口大小,選可以容納的最大者先放;待將滿時,在所餘空間裏繼放小石子,再放粗沙,幾乎已滿,最後才放細沙。這時輕輕搖動,排除空隙,使其更滿。再將水緩緩注入,真正做到無法再放的程度。試看能不能將次序更換?若先裝水,則再裝任何東西,都會讓水溢出。若先裝細沙,則除水外,別的也都裝不進去。若先裝粗沙,則除水及少數細沙外,石塊不能填入。求學之道,先從基本着手,在實用常用方面下功夫,學不躐等,並無捷徑可循。一分努力,一分收穫,父不能代子讀,兄不能替弟學,成就造詣,全在個人。
他畢業前,須將撰寫的學位論文,送正副兩本存校備查。那時沒有影印機,學校只供應論文用紙,大家都是請人抄寫。我發現胡淩霄和張淑英書法娟秀,請她二人幫忙,都一口答應。誰知他的論文太長,約十萬字,害得兩個小姐忙了近兩個月,才算在畢業典禮前趕出。他這個呆子,竟然禮物都沒有送,連說一句謝謝的話都沒有,讓我一想起來,就負疚良深,覺得對不起同學。古人說:「施惠無念,受恩莫忘。」人家嘴裏不說,心裏是怎樣想,我不知道。但我總感覺得問心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