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九 興午妻世風敗壞
當我在古亭女中執教的時候,還兼註冊組長職務。這個管學生成績和學籍的單位,稍有疏忽都會招來無盡煩惱。只有謹慎小心,處處留意,決不能讓絲毫差錯發生。刻板規律的工作,突然出現變化,一九六八年初,革命實踐研究院婦女幹部研究班,通知我前去受訓。接到通知後,便立刻詢問學校有無前往受過訓的人,結果是從來沒有。仔細想想,既乏識途老馬,只有自創天下。
這期被招訓的有一百人,都是軍公教機構的高級人員。我何以膺選,可能是具有行政院婦聯會委員身份的關係。六個星期的緊張生活,學到不少東西。結業時攜回的書籍就有一百多種,又結交了很多朋友。蔣夫人宋美齡,以班主任名義,贈送每人玉照一張,尤為珍貴。
婦聯會的全名是「中華婦女反共抗俄聯合會」,一九五零年四月十七日正式成立於臺北。在蔣夫人領導下,最初核心人物有:陳誠夫人譚祥,吳國楨夫人黃卓群,另有錢用和、呂曉道、陳紀彝、林慎、鄭玉麗、及皮以書等。其後又增海軍總司令桂永清夫人何相欽,空軍總司令周至柔夫人王青蓮,裝甲兵司令蔣緯國夫人石靜宜,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夫人毛向新,臺灣保安司令彭孟緝夫人鄭碧雲,金門防衛司令胡璉夫人曾廣瑜,以及蔣經國的俄國夫人蔣方良。
婦聯會成立不久,四月二十五日,蔣夫人即帶頭縫製戰士征衣。由眷村首先響應,我在光復東村時就曾親自參加。家中有孩子無法分身時,鄰居也會自願幫忙。實在過意不去,會送點小禮物或兩三塊錢作報酬。當時婦聯會有幾個附屬機構,如「華興育幼院」、「振興復健醫院」等,對安撫國軍遺族發揮很大作用。總統逝世後,婦聯會隨之日益式微。
結訓後每二十人編成一個研究小組,定期集會。由學友輪流作東,招待午餐。有一次餐會中,學友提到最近收到一份印刷精美的奇怪信,上面寫着:
親愛的姐妹們:
最近幾個月來,我們經常聚會,由於每個人要講的話太多,勻不出時間來講正經事。也有人從不見面,更沒有機會暢談。只好出此下策,寄封信給你。請費三五分鐘時間,仔細的讀完它。
我們有的出外工作,回家料理家務,忙的不可開交,為的是甚麽?說穿了還不是想多賺一點錢,提高生活品質,改善生活條件。有的專職做家庭主婦,眼看他人能增加收入,而自己有子女拖累,滿腹才華缺少施展機會,午夜夢回,怎不怦怦心動?
現在天賜良機,使有工作者可獲額外收入;無工作者也能穩有固定所得。為我們姐妹着想,忙不急待的將這輕而易舉、一本萬利的生財之道,提供出來,讓大家共同享用這豐碩甜蜜的果實。只要你即刻參加,財神馬上降臨你的身邊,何不開門接納,而要失之交臂?
參加的方法很簡單,只要照說明去作。尋找十個要好的朋友、親戚、家人,照所附名單列舉的七個層次,寄十元給最上層的人;然後劃掉那個人名,依次上推,將自己大名列在第七層。你所找到的十個人,各寄十圓給新名單最上層者,依樣劃去最上層的人名,在最底層填入自己的姓名,這時你已位居第六層。她們再找人將自己向上推,你也水漲船高。過了不久,當你居第一層位置時,便可有一百萬圓的收益。試想花十圓錢,找十個人,轉瞬之間,反手之易,變成百萬富婆,能為眾羨名人,你還有甚麽疑慮或顧忌?
親愛的姐妹們,趕快當機立斷,迅即參加,機會不會再敲第二次門,也不會永遠等待着你。
你的好友吳皓馨
電話:(02)24156738
臺北郵政信箱三四五號
附件∶會友層次及姓名住址表
1.石淑君 臺北市羅斯福路六段十三巷五號
2.席秀蘭 台中市新港路二五八號
3.齊映雪 臺北縣中和市圓通街十三號
4.陸愛蓮 臺北市信義路二段一零八巷四弄二號
5.林美眉 高雄市五福四路九十九號
6.甄桂香 新竹市東大路一段三十八號
7.洪妮麗 屏東縣勝利巷五號
大家一看,不用細讀,就已知道詳細內容,原來這個月裏每人都收到同樣的信。為甚麽所有同學一個不漏?有人猜想可能是同學錄被有心人利用,不一定是本期的流失,也可能是總同學錄出了問題。在你一言、我一語之後,得出共同認為滿意的結論。確定是個騙局,那有出錢十元就有收入一百萬元的道理?想起多年以前,曾有人推動幸運函,要你寫信給名單上所有的人,同時將首名劃掉,把自己補在末尾。結果是泥牛入海,渺無下文。寫信尚且如此,寄錢當更不樂觀。 能想到這種騙錢方法的人,一定非常聰明,比老鼠會還要厲害。老鼠會需要小本錢、大動作;這人則穩坐釣魚臺,靜等願者上鉤。
一九六九年六月十八日,他應美國國務院之邀,前往泰國,出席世界電子計算機專家會議,為期十天。這是我們家第一個接受外國邀請,獲得護照,前赴異地的事。後來子女先後赴美留學,我也出國探親,每人都有護照,都有出國事實,也就不再覺得新奇。泰國為消除漢文漢語,規定商店招牌加注漢字的大小和數量,超出規定須徵重稅,但有人寧出高稅,而不願縮小招牌字體。因之泰國能講能寫漢語漢文的人仍然很多,也有漢文報刊出版。
泰國是個佛教國家,曼谷附近寺院林立。建築雄偉莊嚴,入寺必須脫鞋,用示崇敬。二次大戰期間,日軍侵入泰國,寺僧為保護佛像,使用各種不同方法,曾經有人將水泥塗在金佛像全身,置於柴房,免受浩劫。泰國僧人社會地位甚高,大多在成年以前,須進寺院修行。在街上遇到和尚,也要有禮貌。水上市場頗有名氣,但氣味欠佳,有名過其實的感覺。
當時榮民工程管理處正在泰國修築公路,他順便往青邁訪問榮民。見路旁有失事車輛甚多,詢問之後,方知彼等對高速公路好奇,時速超過一百公里,但駕駛尚未適應,致車禍較易發生。多年以後,泰國退役軍人協會派人來台訪問,參觀資料處理,由他親自接待,也可算是禮尚往來。
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日,蔣經國由國防部長升任行政院長,大力改善政風。以起用青年才俊,加強為民服務,鼓舞公教士氣相號召。以能幹、台人、年輕為遴才選能標準,李登輝、林洋港、邱創煥等皆一時之選,被人稱作「崔台菁」政策。時有女歌手崔台菁,乃借用其為新用人政策「吹台青」之戲語。訂頒公務人員十大守則,婚喪宴客不得超過十桌,公務人員推行三考三卡,簡化組織結構,實施公文查詢,無法定預算不得動用公帑,主管機關不得無償取得所屬產品,並推動十項建設等。
我到古亭國中執教,為完成必需手續,曾請顧柏岩寫介紹信。那時顧柏岩和他都在輔導會工作,平日多有往來,顧又擔任師範大學公教系主任有年,推薦教師也算順理成章。有一天,他對我說,顧柏岩最近剛由美國回來,取得博士學位。到辦公室來看他,談到被蔣經國院長接見之事。當問到有何建議時,顧柏岩說:「美國到處都可以看到有關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資料,並免費任人取閱。兵法謂知己知彼,百戰不殆。何不讓該項資料也在臺灣公開流行,使其消除一班人的好奇心理,對將來光復大陸,必能減少阻力。」他對顧柏岩此種建議,不表同意。因為當時最高國策,是反共抗俄,公開大陸資料,顯有鑿枘之失。顧謂院長面告定期再晤,屆時當另作說明。事後得知院長不再接見,顧枯等月餘,無有消息,怏怏重回美國,從此另謀出路。
他掌理之統計處,和兼管之資料中心,不待更改組織之立法完成,迅即發生變化。行政院在簡化組織中,命令取消安全室,將法定組織之統計處,與會計處合併,成為主計處。另由行政院主計處分函各單位,在主管人員未調新職務前,照支原給與不變。中央機關的立法、司法、考試、監察各院,不歸行政院約束,業務照常進行,未受絲毫影響。行政院所屬部會,也以組織法未加修正,心存觀望,暫無動靜。輔導會雖不在正規之八部二會範疇之內,但素以蔣氏嫡系自居,加上又是前任首長的新官上任作為,率先推行。除將安全室更名為「人事室二」,照舊獨立推行原有業務外,法定組織之統計處,連同非法定組織之資料處理中心即日裁撤,所有業務分別由其他單位兼管。但非法組織之研究發展考核處則予以保留,因行政院將其保留之故。
數月之後,組織簡化一事,表面上似已平息無波,實際上是陽奉陰違。法定組織未變,業務劃分依然,員工未減一人,給與未節一文。行政院知事不可為,也就不了了之。輔導會盲目疾進,造成業務紊亂,自找麻煩。待蔣經國離開行政院,統計處又恢復建制,一場鬧劇,始告結束。
我國人明哲保身,不但害了自己,也害了國家。許多會做官的人,對上唯唯諾諾,對事馬虎應付,對人虛與委蛇,對下獨斷矜明。遇到長官指示,不敢提出反對意見,逢窒礙難行時,便循窮變而通途徑。譬如喜慶不得筵開十桌,有人為兒子結婚,事前已訂好喜宴十五桌,請柬早發,新令甫下,以為超出有限,且預定不能減少,親友如期到來怎能拒絕。結果被人檢舉,遭受處分。其後就有男女雙雙家長,在異地異日分別舉行之事。禮堂招待新親和貴賓,布幔外又有良朋好友,各處都在十桌限制之內。尤有甚者,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也照樣各來一套。使節約變成浪費,遭人詬病。
又如公務人員招待不得超過五菜一湯,結果有一品大鍋應市。菜數為一而內容百味雜陳,雞鴨難辨,豬牛莫知。錢數限制更易作假,原本四人者列名十人用以報銷。稽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讓其過關。原本造假浮報之事,日漸消跡,今則隨之死灰復燃,更形氾濫成災,無法收拾。
至若無預算不得動用公款,各機關的主管津貼,在名義上消失,實際上改變方式,或指派充當合營機構之董事、監察人,領取酬金;或充任事業機構負責人,支取報酬。將原本誠實純樸的事,變成虛偽造假,公務人員道德淪喪,波及社會風氣,當非始料所及。
再拿三考三卡來說:工作記錄卡之本意,在提醒承辦者自我反省。知道當天究竟辦理多少事件,能否對得起自己和國家。結果業務繁忙者無暇逐筆紀錄,而空暇無事者,用盡心思大做文章,甚麽研究、探討、擬議、構思躍然紙上,讓人眼花繚亂,莫知究竟。
反攻大陸是當前重要施政之一,行政院要求所屬機構每月要有一次夜間辦公。屆時行政院會臨時通知,性質和戰時防空演習相似,好在只有一級主官必須參加,其他人員不受影響。第一次缺少經驗,難免手忙腳亂。接到通知後,先由總務處準備晚飯,解決吃飯問題。從七點開始,主管各就崗位,處理公務。十一點左右,行政院有人抽樣查勤,考核執行情況,迄午夜始告結束。警衛方得撤崗關門,工友清潔辦公場所,司機送歸官舍,家人不再等待,鬧劇回歸平靜。後來發現夜間辦公有名無實,改為召開黨務小組會議。這樣維持了差不多半年之久,無人再加過問,也就無疾而終。
更有趣者,當為義務勞動。行政院命令所屬部會派員前往抽籤,分配工作地點,輔導會為牯嶺街。由劉誠領隊前往,清除髒亂。臨時抽調各單位三分之一人員出勤。資料處理中心幾乎全為女性,統計處女性亦多,雖名義為三分之一,實際所有男職員全體出動。每人領到毛巾一條,到指定地點集合,或拿鐵鏟,或拿掃把,將牯嶺街收拾的一乾二淨。誰知廢棄物品無處堆放,招來無謂爭執。事後檢討,認為沒有繼續實施必要,為義務勞動購買的許多用具,也都變成廢物,存放庫房。真是黃鶴一去不復返,再沒有第二次。
節約能源成為全世界之當前嚴重課題,行政院仿照歐美國家推行日光節約之夏令時間,將辦公提早一個小時。但不知道將時鐘撥快,使一般機關學校之作業習慣打亂,更讓交通機構苦不堪言,忙於修正有關時程,影響之大,涉及全民。尤其令人預料不到的是缺少消閒去處。於是家庭麻將興起,致節約變成浪費,美意變成惡政。
時間是公正的,嚴肅的,鐵面無情的。合理、適宜、惠群的事,經得起考驗,能長久流傳。反之,曇花一現,物換星移,人去政息。如同一片浮雲,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,未能留下一絲痕跡。所以有人說:「行動草率為可惡,語言粗俗為可憎,文字重復為可嫌,法規嚴厲為可怕,禮節繁瑣為可厭。」
吳稚暉認為做官必須善於養氣。細分之則有忍氣、下氣、耐氣、受氣、習氣、福氣、傻氣、閒氣、怨氣等修養功夫,才可以長期做官,成不倒翁。實則正氣、志氣、才氣、勇氣、骨氣、節氣、義氣等,才是不可忽略。
為政在人,人雖眾而賢能者少,具國家民族觀念者不可多得。如何識別人才,在《呂氏春秋》卷第三季春紀論人有:「內則用六戚四隱,外則用八觀六驗,人之情偽、貪鄙、美惡無所失矣。」書中之解釋是:「何謂六戚?父母兄弟妻子。何謂四隱?交友故舊邑里門郭。」至八觀六驗,則為:「凡論人,通則觀其所禮,貴則觀其所進,富則觀其所養,聽則觀其所行,止則觀其所好,習則觀其所言,窮則觀其所不受,賤則觀其所不為。喜之以驗其守,樂之以驗其僻,怒之以驗其節,懼之以驗其特,哀之以驗其人,苦之以驗其志。八觀六驗,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。」現代雖有健全之人事制度,完整之人事法規,但對遴選者之學識、經驗、才能、進取、品德、操守、忠誠、負責、處世、居家等事,徒具形式而乏實效。致投機取巧,迎逢吹拍,諂諛譖讒之徒,充斥廊廟之中,形成治亂一大隱憂,主政者能不留意。
普天之下,任何事情,有利必有弊,有得必有失。俗話說:「顧了這頭,顧不了那頭。」就含有高深哲理在裏面。臺灣近二三十年來,在無內憂外患之情況下,執政者選賢任能,銳意經營,勵精圖治,將一個落後的農業國家,提升成進步的工業國家。教育普及,商業鼎盛,經濟繁榮,國民所得不斷增加,人民生活品質日益提高,在食衣住行各方面,都出現斷層突變。
蔣經國出長行政院,平時少為人知的習慣和作風,也陸續浮出。台南成功大學校長羅雲華,於某日晚飯後,突接行政院電話通知,明晨八時院長接見。不知有何事發生,連夜搭乘火車趕往臺北。準時到達行政院,經面告接長教育部,毫無準備,立即上任。事過數月,上午循例主持部務會議,尚有多項指示。不料午飯時收看電視,在新聞節目中,播出教育部長換人消息。正是來也陡然,去也陡然。蔣經國用人常有沒測高深之感,好像趙聚鈺接長經濟部,遺缺由賴名湯遞補。劉慶生、劉誠等人已做安排,準備接交。被新聞記者獲得消息,刊諸報端,部長另委別人,變成一場空歡喜。
為免中午交通擁擠,公務機關縮短休息時間,飯店開設如雨後春筍,無街無之。就近取食,非常方便。輔導會也湊熱鬧,創設欣欣餐廳,小欣欣飯店。欣欣餐廳位於南京東路,富麗堂皇,大廳有當代名人書畫,如于右任之草書,趙恒惕之隸書,錢大鈞之篆書,張默君之行書。楷書無人同列,最後由王壯為充數。小欣欣在南陽街,距館前路之輔導會不遠。我國八大菜系,粵、湘、客、閩、京、滬、揚、川,應有盡有。甚至各地著名特產,諸如雲南過橋麪線,湖北珍珠丸子,山西炒刀削麪,陝西牛肉煮饃,河南道口燒雞,也都各有領地。雖然家家有電冰箱,也有使用瓦斯或電器的新式竈具,超級市場供應配好的菜肴,不用生火洗菜煮飯,但是外出就食者仍大有人在。吃飯的目的在於享受而不是充饑。兒童們營養過度,體重超出正常;女士們兢相研究廋身方法,不讓三圍中的兩圍擴大,希冀保持玉體窈窕。
衣着也不是為了遮體禦寒,而是在爭豔鬭麗。不論質地、顏色、式樣、做工,莫不煞費苦心。有人設計規劃,有人剪裁縫製,更有人充當模特兒,做流行的示範宣導。住所日益寬敞,裝潢華麗考究,傢俱陳設由藝術取代實用。水電供應不缺,電器用品齊全,浴室廁所舒適,臥房勝似皇宮。連衛生用紙也都印有花紋,其他可想而知。交通有汽車代步,遠程搭乘飛機。懶得執筆寫信,一通越洋電話便能立即接到回應。
空閒時間增多,個人收入豐碩,酒色誘惑大行其道。執政者為改善交通情況,調整辦公時間,上班延後,下班提前,午休縮短。原是解決車輛壅塞的美好想法,誰料發生不良後果。首先是午妻的出現,繼之有外遇的成長。
中午休息時間縮短,沒有自備交通工具的人,只好在服務機關附近的飯店用餐。飯店容量有限,座位不能隨顧客增加而變大,於是往昔一二人可佔用一桌的情形難以保持,只要發現那裏有空位立即趨前佔領,稍加遲疑便會被人捷足先得。這時顧不得生熟,管不了男女,大家也都見怪不怪,順其自然。用餐之際,四目相接,開口交談,由生而熟,始疏後密,固然可以多交朋友,但也同時促成男女情愫的發展。這種專以中午休息時間,作為幽會時機的人,被戲稱為「午妻」。午妻產生後,接着繁衍出早妻和晚妻。
一天,我在報紙上看到有關談論午妻的事。趁孩子們都不在家,便對他說:「你今天看報沒有?」
「今天有外賓來訪,還要開會;加上修改報告,審核資料,重要公文又不能積壓,簡直是忙的喘不過氣來,那裏來的工夫看報?要是能在辦公室喝茶、抽煙、看報、談天,按時領取薪俸,那也是祖上有德,上輩子修行來的,不是人人都有好命。」
「既然沒有看報,當然不會知道發生甚麽新奇的事情。等你看完報再說不遲。」我知道他是將日報當作晚報看。
「看你的樣子,好像有新鮮的大事,是不是?」
「猜的一點都不錯。確實是大事,更是新鮮事。這件事說小,可以小到個人、夫妻、家庭;說大,可以大到社會、民族、國家。幾千年來從未出現過,還能說是不新鮮?」我故意弔他的胃口,不說是甚麽事情。
「既然是新奇大事,涉及廣大層面,為甚麽不直接明說,難道又是在作智力測驗?看看要經過多少次,才能獲得正確答案。」
「都是你們男人不好,將政府的好意,變成促使犯罪的根源。」
「越說越教人糊塗。男人把政府的好意破壞,女人毫無關係。在下學疏才淺,實在想不出來。」
「不是這個意思。也不是說犯罪行為過程中,沒有女人參與。而是說女人被男人拖下水去,染上汚點。要是沒有那樣的男人,就不會使女人變壞。」
「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法律,從來沒有區分男女的。那有男人犯的罪而女人不犯?也不會有男女共犯,而男人永遠是主犯,女人是從犯。我不會同意你的高見。要是涉及男女間的事,必然是落花有意,流水多情。一個巴掌拍不響,單方鍾情沒有用。縱令有人熱情似火,對方反映儼若冰霜,再大的火也燃燒不起來。」他一幅道貌岸然的樣子,為男人辯解。
「那也不見得,人是感情的動物,對方既能欣賞自己,心生愛慕,總不能不通人情,拒之千里之外。」
「先不要空談。將你看到的事講出來,再判斷曲直。」
我把今天在報上看到的事,作簡單陳述。我說:「事情是這樣的。在同一機關工作的兩個男女同事,皆有配偶,也有子女。眷舍分配在一棟樓內,昔日上下班搭乘交通車,倒也沒有甚麽奇特之處。自從中午交通車停開,或偕同外出用餐,或各帶餐盒交換。日久情生,乾柴近烈火,午妻關係油然而生。時間較短,也就無人注意。他們想利用公休,安排一天幽會,往陽明山作竟日之遊。中途進溫泉旅館休息,女方先行入浴,也許心情過於緊張,或是特別興奮,瘁然心臟承擔不住,送醫急救無效,魂歸西天。醜聞傳出,驚動四鄰。當事兩家,彼此懷恨,不相往來。真是害人害己。」
「有些報紙上的新聞,為增加銷路,故意添油加醬,寫得惟妙惟肖。似乎比身臨其境的當事人,還要更清楚更明白。多年以前,有一家報館,就是專靠杜撰社會新聞而成長壯大;等到錢賺到手,事業有所成就,改變舊日作風,趨於穩健。報紙上的這類事情,作為茶餘酒後的談話資料,尚無不可;如認以為真,可能被人所愚。」
「老兄這一回確實錯了。絕對不是空穴來風,不但時間地點列舉清楚,而且機關名稱和當事人姓名一併刊出。若果不是事實,個人方面不談,機關為維持清譽,怎肯善罷甘休?所以我才讓你注意,不要惹出相似的事來。」
「這可能是第一次紅杏出牆,心中充滿了緊張、內疚、刺激、興奮,百感交集,承受不了,才會出此意外。」
「你倒蠻內行的。難道第二次就不內疚,不緊張?就安之若素,就順理成章;也就不畏人言,不怕醜事揭穿?」我雖不是心理專家,但從常識上判斷,不能同意他的看法。
「四十歲左右,是人生的危險期。孔子是聖人,在這個年齡,也提出不惑的警語。所謂不惑,並不是任何事情,都不可能被誘惑而使之動心。而是要提高警覺,稍有不慎便被誘惑所害。常聽人說,女人是三十如虎,四十如狼。將其稱為虎狼之年,便是容易為性愛而失身。男人也不例外,到四十歲左右,事業稍有成就,手頭也較寬裕,子女不再煩心,伴侶失去新鮮感,潛意識中興起換換口味的想法。再加上社會不良風氣的影響,偷情、幽會、走私、野食,無日不有。在逢場作戲的自我寬恕下,蠢蠢欲動。由偶然的嘗試,變成重複成習,也就見怪不怪。說的人懶得去說,聽的人懶得去聽。報紙上也刊不勝刊,非遇特殊事件,認為具有新聞價值,才肯浪費筆墨,加以報導。所以實際發生的,較報紙刊載的,要多的很多。」
「好了。不要浪費時間,暫時停止。我問你,所謂午妻,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」
「你這是明知故問,還是真不知道?」
「猜想的可能不對,望文生義更可能會弄錯。想聽你的高論,以解心中之疑。」
「午妻是由午和妻兩個字所組成,指的是利用中午休息時間,不回家裏,在外邊臨時搭配的女伴而言。這種事情從前少有,自從辦公時間改變後,創造了機會和藉口,就愈來愈多,給旅館增加了不少生意,只要看招牌上注有休息價錢的,都是供應的場所。實在說起來,稱為午妻的是就男人立場而言,相對應的應該還有午夫來配合。但是為尊重女性,沒有人提出午夫的名詞。試想如果只有午妻而沒有午夫,午妻也就不是午妻了。」
「算你有理。外遇古今中外都有,不一定要在中午,只要有心,甚麽時候都可以。那早妻又是怎麽一回事?」
「午妻大都就地取材,不假外求。同一辦公大樓有近水樓臺之利,彼此都很方便。你剛才說的就是午妻的例子。至於早妻則多係近鄰,響應清晨運動的號召,別人去慢跑、打拳、做健身操等運動,自己便趁機會去偷情。從前妓院有睡熱被窩的說法,指的是妓女待客人走後,趁被窩尚溫,召老相好前來再溫舊情。 早妻多為單身獨居女人,或丈夫外出而無子女在家,藉機與情人相會,事畢也不會影響正常工作時間。如果用昔日指不正常婚姻行為的露水夫妻,形容早妻也很恰當。以前所謂露水,指其時間短暫。今日早妻,待太陽升起,也銷聲斂跡,和露水沒有兩樣,較以前稱為露水夫妻更為恰當。」
「對了。有個男人,每天早晨外出慢跑,然後回家吃早飯再去上班。陡然半天時間已過,不見人影,家人四處找尋,也沒下落。正焦慮間,一個女人打電話來,說這個男人正在醫院急救。等家人趕到,已回天乏術,命見閻王。事已至此,妻子才知道是丈夫行為不軌,不願節外生枝,對惹禍的女人不提司法訴訟。真是世風日下,廉恥蕩然。」
「前幾天不是有個女人,一早出去爬山,結果惹出人命官司。原來還有一個男人結伴同行。兩個人爬完山,興猶未盡,再到旅館去休息。誰料那個男人不中用,體力不支,竟然死在牀上。別人嘴裏不說,心裏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。那女人讓苦主任意唾駡,不辯一詞,也可算是早妻的悲哀。」他故作正經,在評論早妻之後,下了個結論。
「午妻早妻談完以後,再講講有關晚妻的事。」
聽我提到晚妻的事,他才說:「晚妻沒有甚麽好說的,那家明媒正娶的老婆不是晚妻?敦兩姓之好,行周公之禮,不都是在晚上。」
「你這人很壞,故意打岔。人家問的是和午妻早妻相似的晚妻,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。」
「此晚妻非彼晚妻,我明白了。提到這種晚妻,其來已久。從前是專指晚上外出嫖妓,後來再加上酒女陪宿,舞女應召。近數年來,不以賺錢為目的而投懷送抱,甘願獻身者大有人在。社會上不稱奸宿,不叫野鴛鴦,而稱外遇、婚外情、第三者。外遇指的是逢場作戲,但不能舊戲不斷重演。婚外情是情是欲,必須辨別清楚。至第三者更值得推敲,很可能是第四者,說不定是第五者、第六者。甚至曾受高等教育,事業已有成就,社會上也頗有名氣,居然高唱只要我喜歡,為甚麽不可以?又說:我不爭名位,不爭財產,只要佔一部分,並不要全體。如此一來,真是天下大亂。」
「午妻早妻都有藉口,有原因,有理由。晚妻就不會那樣容易。」
「不說不會相信。現在晚上工作的人很多,有的是上工,有的是兼差,有的是加班。就有這麽兩個人,分別對家裏人說,每星期有一個晚上兼差,時間是六點到九點。九點半會準時回家,偶爾時間來不及,便不回家吃晚飯。你會懷疑到出軌嗎?事實上是每星期一次的定期幽會,如果不被人識破,真不知道要瞞到幾時?」
「真是太可怕了。現在家庭的凝聚力愈來愈小,年輕一代把離婚不當作一回事。只要說出我不再愛你了,便各走各的路。沒有孩子還好,要是有孩子,這群無辜的小天使,真是怪可憐的。」
「外遇發生的原因,有生理上的、感情上的、財產上的。一般認為是性生活不滿意,再加上好奇、報復、機遇。實則是男人有錢有閑,對家庭不負責任的結果。外遇有感情外遇和肉體外遇之分。前者是精神上的出軌,夢中情人,賴以獲得心靈上的安慰;後者是紅杏出牆,雲雨巫山,開門啟戶,迎賓入幕,達到露滴牡丹開的程度。不論那一種,對正常婚姻的殺傷力都很大。」
「要不都是男人壞,怎能引起嚴重的社會問題。」
「你這話有欠公允。以往男人的壞毛病是吃喝嫖賭,女人的壞毛病是哭鬧懶攢。自從婦女解放以後,有同等的機會受教育、找工作,不再是嫁漢嫁漢,為的是穿衣吃飯。有經濟能力維持生活,不需要仰賴別人。明目張膽的尋求刺激,凡是能做的或想做的事,都不用避諱,包括性活動在內。甚麽仕女俱樂部,午夜牛郎,出租男友等,較男人尤勝一籌。」
「女人都知道潔身自好,雖有二三害群之馬,究屬有限。比壞男人要少之又少。」
「這要看如何計算。一般來說,我國女人比較含蓄,即令心裏願意,嘴上仍說不要不要。半推半就的情趣,對直來直往的外國女人,實難以領略其中之巧妙。將由男人主動的事件不算,單就女人自己坦率主動的為範圍,自然會是為數有限。女人對感情外遇承受較難,如果睡在身旁的丈夫,半夜夢中喊着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,斯可忍孰不可忍,勢必吵翻天不可。但對丈夫與其他女人,偶有身體接觸,肌膚相親的事,認為這不過是逢場作戲,只要一刀兩斷,不再往來,容易獲得諒解。男人對妻子的感情外遇較能容忍,而肉體接觸不能承受,所謂殺父之仇,奪妻之恨,將兩者並列,就能想到其嚴重性。試看秉持夫妻之間無秘密的人,將個人婚前性行為的事實,告訴丈夫後,所引起的不良結果,便可明瞭。」
「這也難怪,女人也是一樣。若是自己的丈夫,在婚前曾和另一個女人發生性關係,也會耿耿在懷,終身難忘。女人是不是婚前失身,容易辨認;男人則毫無痕跡,只要自己不講,別人便無從得知。看來社會上還是對男人好,搞男女關係的,說男人是名士風流,說女人是淫蕩下賤。應該用統一尺度譴責,才能改善社會風氣。」
「你講得很對。這種不正常的事,男女雙雙都有責任。俗話說:男找女,隔層山;女找男,隔層單。當男人心存邪念初動之時,女人態度端莊淑靜,不待言詞相斥,早已知難而退。怕的是男人綺思已起,女人憑第六感已經查覺,存心看別人出洋相,鬧笑話。以為自己收發隨心,逗逗無妨;怎料弄假成真,陷入深淵不能自拔。試想女人不同意進旅館,男人怎能成入幕之賓;女人不在家傳遞資訊,男人怎敢登堂入室。」
「這倒要考考你,女人怎樣在家裏傳消息,約會男人?」我想不到由午妻會引出這麽多的事情。
「只要有心做壞事,還怕想不出辦法。我國《金瓶梅》裏的掛簾子,外國《十日談》裏的掛鳥籠,都是在告訴家中沒有人,儘管放心前來。有一家在走廊晾衣服的竹竿上,上午掛汗衫,下午掛裙子,晚上掛襪子,分別表示靜等情人,小說上也常看到類似的描述。也有人在大樓走廊的電燈上打主意,燈開燈關,一盞兩盞,都有不同的意思表示。現在電話十分普遍,人人都有,公用電話又到處都是,隨時隨地傳遞資訊,又有何難?這些資料若由文學家執筆,不難寫出較《肉蒲團》、《海上花列傳》更為精彩的文學作品。」
「事情並不是如此簡單。女的在家閒暇無事,男的正在工作;或是男的蠢蠢欲動,而女的正忙着有事,電話由別人接聽,豈不露出破綻?不久前就發生打電話到情夫家找人露底的事。夜路走多了,總有見鬼的時候。」
「一點不錯。最近就有一個在保防單位工作的人,早晨上班晚了一點,家裏來了電話,接聽之後,沒有聲音,追查結果,發現原是相識的人。為甚麽熟人而不講話,不由心生懷疑,後來再有電話,發話都是公用電話亭,這就是現成的例子。要知道正正當當的事好做,躲躲藏藏的事難為。維持男女間的純友誼,不是沒有,而是少之又少。所謂朋友,既要志同道合,彼此知心;又要勸善規過,相互扶持。絕不是排憂解悶,陪吃伴玩而已。一對男女在春花秋月之下,日麗風和之境,開口經國濟世,閉口道德文章,豈不大煞風景。因之純友誼之保持,隨着也就難上加難。」
「飯飽生異事,饑寒出盜賊。這些人吃飽飯沒有事作,才會在不正常的事上打主意。」
「風流韻事層出不窮,古今中外皆然。像巴爾紮克和托爾斯泰的小說中,法國巴黎,俄國彼得堡的華麗住宅裏,你勾我妻,我誘你夫的故事,比比皆是。只要遵守一條定則,不說破便相安無事。如今在這金錢作祟下,出賣情史者大有人在。也許讓野花更比家花香的人,要小心處處留情,會變成處處陷阱。弄不好陰溝翻船,聲名狼藉,風流一夕的代價無比沉重,採擷野花時知所顧忌。科技發達,狗仔隊、答錄機、竊聽器、針孔攝影機,到處可見,不知不覺的被人暗算。能夠花錢消災,已屬萬幸;若碰到仙人跳,黑社會,小則身敗名裂,大則喪失性命。可惜執迷不悟者,仍會陷前車覆轍,總以為自己是僥倖者之一,小心防備,絕對不會出事。」
「紙包不住火。常常會在這是最後一次時失手,悔之不及。正像章回小說中,常提到的綠林人物,預備洗手不再幹無本生意時,已下定決心只做這一次買賣,結果就是這最後一次,而喪失生命。唯有守法守份,才能保持令譽。」我做個結論,想終止這次談話。
他興猶未盡,另提起話頭說:「湊巧的聽到一個外遇而長期保持的事,你要不要聽?」
我有些好奇,點了點頭,表示同意。反正閑着無事,聽聽也不會有甚麽妨礙,也許會有點閒話資料的收穫。
「有個修護士專業的女人,不知道甚麽原因,沒有到醫院去工作,而在行政機構當雇員。嫁給商人後,聚少離多,又逢虎狼之年,春花秋月之夜,怨風信歲月不再,難耐孤枕獨眠寂寞。適其鄰座為一未婚男辦事員,個性內向,不喜多言,於是成為獵取對象。搬乾柴近烈火,移樽就教,焉有送上門而不要之理。管甚麽羅敷不羅敷?先滿足眼前,休論將來。等時日稍久,風聲外漏,既然盡人皆知,也就不用避躲,化暗為明,出雙入對。色膽包天,竟然帶回家中共宿。生了孩子,起初讓孩子叫叔叔,後來改稱舅舅,生活在一個屋簷下,和樂融融。那男辦事員被人包養,有吃有住,又有兒女,真是便宜佔盡,人財兩得,一文不費。」
「你會不會有點羡慕?為甚麽自己沒能遇上。」我插上一句。
「可遇不可求的事,必須有機會,並不是說有便有。一個在銀行做事的女人,丈夫自以為有美男子之稱,平日性好漁色,和有夫之婦巧緣相遇,一拍即合。等到豔聞外泄,傳到她耳朵裏,乃急謀補救,不動聲色,用司機探聽和傳遞消息。知道情侶在店中購物,急忙前往,逮個正着。乃邀該女一同回家,命子女出見,囑以姐姐稱之。那女人方知受騙,不再往來。這事辦的完滿俐落,也算是女中高手。實在說起來,外遇必需有條件,有膽量,有機會。《水滸傳》的五個條件,十個步驟,顯出著者的超人智慧。條件雖有,但畏首畏尾,有賊心而無賊膽,也是枉然。條件和膽量俱全,碰不到機會,徒呼奈何。」
「外遇發生,受害的多屬女性,但男性也不能置身事外,避免波及。有的替子女着想,委曲求全,希望雨過天晴;有的難忍怨氣,吵鬧不休,弄得玉石俱焚。最後縱令破鏡重圓,傷痕癒合,但總難平滑如初。好像有個定時炸彈埋在身旁,一旦爆發,舊事重提,可能鬧出人命,摧毀家庭。」
「所謂秘密,應該是除當事人外,別無他人知曉。但在戀情方面,很難做到。將程度稍微降低,則是只有可以信任的人知道,而能保密,絕不外泄。等而下之,是發生戀情很多人早已知道,但無人提起而已。一般來說,男人較女人保密性高。女人發生戀情時,常會有與人分享的衝動。甚至尚在醞釀階段,就已忍耐不住,非趕快說出來不可。等到木已成舟,不待宣揚,已多為人知,也就是不成秘密的秘密。」
「真是世界之大,無奇不有。拿結婚來說,有的人是有名無實,夫妻像對頭冤家;有的是有實無名,製造所謂婚外情。有的專門勾搭有婦之夫,說這樣的好男人那裏去找?也有的只在有夫之婦身上打主意,認為比較保險,不容易染上要命的愛滋病。辜鴻銘的茶壺論,陸小曼的牙刷論,也都有高見存乎其間,耐人尋味。」我借題發揮,說出個人的看法。
「不用理這些事。我說個謎語讓你猜猜看。家花那有野花香,打四個字的成語。」
「家花那有野花香,下句應該是野花雖香不久長。謎底不是眼饞肚飽,便是得隴望蜀。」
「不對。兩個都不對。沒有一個猜中。試再猜猜看。」
我不想浪費時間,說:「直接說出來好了,何必損傷腦細胞。」
「告訴你吧。謎底是自討莫趣。」他怕我沒有領悟,說:「該明白了吧!凡是自己討的,都沒有興趣。」
多數的外遇,都是在普通正常的情況下發生的。雙方可能有共同的朋友,相近的工作,類似的興趣,比鄰的住宅,一致的宗教,互通的社團。外遇的起因,大抵不外雙方有某種牽連,彼此都沒有心理防備,而對方又具有某種吸引力,有個易於培養感情的旅遊或集會的場合,致放鬆警戒,忽略約束,將道德規範拋諸腦後。在發展過程中,雙方都有多次可能刹車的機會,只是不願付諸行動。使相戀時僅可看到對方的美好優點,變成外遇時僅能看到自己對方的惡劣缺點。另再加上對婚姻厭倦,對配偶心煩,逢場作戲也好,找尋刺激也好,改變生活也好,得隴望蜀也好,總之外遇出現了。
當外遇被人發現以後,通常多是女方的熱心好友,傳遞消息;並借箸畫策,提供解決方案。實在說起來,女人總是居於不利的一方。如要維持婚姻關係,自須裝聾作啞,口頭否認,希望事過境遷,和好如初。不然,一旦撕破面皮,婚姻關係破裂,子女連帶遭殃。看起來全力幫助丈夫,在事業上使有所成就,難免惑於外誘,不忠於自己。若不幫助丈夫,則庸碌男人伴我一生,豈不多受委屈。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。下輩子要是再托生為人,寧做男人,不做女人。真是做人難,做女人更難,要是做名女人豈不是難上加難。
由於各人的環境不同,個性不同,條件不同,機遇不同。沒有人真能瞭解配偶的外遇是如何發生?也許是對婚姻有點倦,對配偶有點厭,對生活有點怨,對自己有點盼。又或許是對道德挑戰,對異性好奇,對刺激冀求,對社會不滿。反正言人人殊,事件件異,眼花繚亂,莫衷一是。
外遇開始時,心中難免愧疚,在行動上會變得更溫柔體切,言語上設法圓謊,這還是良心未泯。說謊是人的本性,從小到大,平心自問,沒有說過謊的人,真是少之又少。只要細心觀察,一定會看出破綻。說謊的人眼神漂浮不定,聲音大多提高,回應問題簡短,呼吸出汗加重。常會使用第二第三人稱代名詞,無意中「老實說」、「告訴你實話」,不斷出現。等到時日已久,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,愧疚程度逐漸慢慢消失,罪惡感也就淡然。說謊技術日趨熟練,把別人全當成傻瓜,沾沾自喜本身高明。遇到可能被揭穿的情況下,一般人會緊張害怕,而說謊者反感到刺激得意。本來有些肢體語言,在說謊時會不留心的表現出來,不敢正眼看人,假笑更易看穿,但熟於此道者,仍能不露痕跡,讓人信以為真。
古人中也有名女人身處危機之內,設法自救解困的。元代畫家趙孟頫欲納妾,便以詞寄其妻管道昇,探其反應。詞為:「我為學士,爾作夫人。豈不聞王學士有桃葉桃根,蘇學士有朝雲暮雲。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,何過分。爾年紀已過四旬,只管佔住玉堂春。」詞中兩個學士,前者指晉人王獻之,後者指宋人蘇東坡。夫人管道昇看了立即回復一《我儂詞》,說:「你儂我儂,忒煞情多。情多處,熱如火。把一塊泥,捏一個你,塑一個我。將咱兩個一齊打破,用水調和,再捏一個你,再塑一個我。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。我與你生同一個衾,死同一個槨。」這首詞不但寫的好,而且發揮實用功能,使趙孟頫懸崖勒馬,好事不諧,打消念頭。
古人用文學挽救婚姻的故事不少。多為人知的首先是漢武帝陳皇后,用重金使司馬相如寫《長門賦》,終得重伴君王。這個成人好事的,早年和卓文君也有一段浪漫事蹟。 不料晚年也想納妾,寄回一封純由數字寫成的信,內為: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、百、千、萬。」卓文君見信中無「億」,知有去舊更新之意,惜資力不濟,難覓捉刀,只好自己動手,寫下《白頭吟》。文為:「皚如山上雪,皎如雲中月;聞君有兩意,故來相決絕。今日斗酒會,明日溝水頭;躞蹀禦溝上,溝水東西流。淒淒複淒淒,嫁娶不須啼;願得一人心,白頭不相離。竹竿何嫋嫋,魚尾何夕夕;男兒重意氣,何用錢刀為。」這詩使司馬相如深受感動,打消納妾念頭。
前秦蘇蕙乃陳留令蘇道的季女,十六歲嫁扶風竇滔。滔仕符堅,為秦州刺史時,納寵姬趙陽臺。待調鎮守襄陽時,獨攜趙往,留蘇在家。乃有《璿璣圖》之作。用紅、黃、藍、白、黑五色彩線,織成一幅八寸見方的詩錦,縱橫各二十九行,共八百四十一字。無論用正讀、反讀、橫讀、斜讀、進退、裏外,均能構成七言、五言、四言或三言詩。全文在李汝珍之《鏡花緣》書中錄引。有人曾解讀得四千二百零六首。蘇滔得詩後大為懊惱,特具禮迎歸,夫妻和好如初。
清名士袁枚之三妹袁機,字素文,幼年許配高氏子。遇人不淑,高竟有賣妻償賭債之意,終告仳離。遂以長齋侍母,鬱鬱而終。素文詩有:
二月清明柳最姣,春痕紅到海棠稍;寄聲梁上雙飛燕,好啄香泥補舊巢。又有:
細雨斜風冷畫屏,西堂月落夢初醒;女兒言語輸鸚鵡,兄弟情懷感鶺鴒。
遠信有時憑客報,書聲何日隔花聽?吳錦買就無人寄,腸斷秋山日暮青。
字裏行間,對無情夫婿仍存不舍之情。
夫妻生活隨着教育普及,女權上揚,資訊便捷,交通發達,也跟着出現變化。有的是同牀共枕,夜夜肌膚相親,維持新婚情景。有的是分牀而睡,同在一個房間,有事彼此招呼,決不驚動外人,彷彿生小孩後的情形。有的則是分房而居,各有自己的天下,有時要想親熱,若非事前約定,便須獲得對方同意才可。至於身在異鄉,各為事業努力,過着牛女生活,或週末相會,或兩週一會,甚至一月一會。雖有小別勝新婚的樂趣感覺,但也在會少離多的情況下,演出逢場作戲的婚外情。尤有甚者,夫妻分居異國,縱令日夜思念,也是心餘力絀,只能用年為計數單位,等待着相會的良辰到來。例如一方在美國者,名為外在美或內在美。這是嚴酷的考驗,能夠守身如玉,不生桃色糾紛,全要看神的安排,不能僅靠人力。很多人「包二奶」、「畜外室」、「養小蜜」,明目張膽,不畏人言。又有的「尋牛郎」、「找鴨子」、「軋姘頭」,各隨所好,自得其樂。「情夫」、「情婦」之含義延伸,範圍擴大,社會風氣敗壞,人間羞恥不存,能不讓人擔憂。洛杉磯之羅蘭崗別墅出現「二奶村」,加拿大之溫哥華產生「大奶屯」,皆前所未有之新潮流、新氣象。給社會帶來無限的動亂,給家庭造成無窮的紛擾。
社會現象就是這樣奇怪,出現兩極化。有的是禁果早嚐,不待結婚已珠胎暗結,形成先行交易,擇吉開張;或是先上車後補票。有的是常識缺乏,毫無所知,像義大利文學家薄迦秋之《十日譚》中,魔鬼入地獄那個少女;國人未央生之《肉蒲團》玉香小姐,都傻得令人難以置信。誰料臺灣一女作家,撰文追述大學生活,敍說和男同學接觸,別說是擁吻,就是牽手也覺得害怕,誤認為被男人一碰便會受孕生小孩,無知至此,真可算是世界奇聞。
當我在古亭女中執教的時候,還兼註冊組長職務。這個管學生成績和學籍的單位,稍有疏忽都會招來無盡煩惱。只有謹慎小心,處處留意,決不能讓絲毫差錯發生。刻板規律的工作,突然出現變化,一九六八年初,革命實踐研究院婦女幹部研究班,通知我前去受訓。接到通知後,便立刻詢問學校有無前往受過訓的人,結果是從來沒有。仔細想想,既乏識途老馬,只有自創天下。
這期被招訓的有一百人,都是軍公教機構的高級人員。我何以膺選,可能是具有行政院婦聯會委員身份的關係。六個星期的緊張生活,學到不少東西。結業時攜回的書籍就有一百多種,又結交了很多朋友。蔣夫人宋美齡,以班主任名義,贈送每人玉照一張,尤為珍貴。
婦聯會的全名是「中華婦女反共抗俄聯合會」,一九五零年四月十七日正式成立於臺北。在蔣夫人領導下,最初核心人物有:陳誠夫人譚祥,吳國楨夫人黃卓群,另有錢用和、呂曉道、陳紀彝、林慎、鄭玉麗、及皮以書等。其後又增海軍總司令桂永清夫人何相欽,空軍總司令周至柔夫人王青蓮,裝甲兵司令蔣緯國夫人石靜宜,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夫人毛向新,臺灣保安司令彭孟緝夫人鄭碧雲,金門防衛司令胡璉夫人曾廣瑜,以及蔣經國的俄國夫人蔣方良。
婦聯會成立不久,四月二十五日,蔣夫人即帶頭縫製戰士征衣。由眷村首先響應,我在光復東村時就曾親自參加。家中有孩子無法分身時,鄰居也會自願幫忙。實在過意不去,會送點小禮物或兩三塊錢作報酬。當時婦聯會有幾個附屬機構,如「華興育幼院」、「振興復健醫院」等,對安撫國軍遺族發揮很大作用。總統逝世後,婦聯會隨之日益式微。
結訓後每二十人編成一個研究小組,定期集會。由學友輪流作東,招待午餐。有一次餐會中,學友提到最近收到一份印刷精美的奇怪信,上面寫着:
親愛的姐妹們:
最近幾個月來,我們經常聚會,由於每個人要講的話太多,勻不出時間來講正經事。也有人從不見面,更沒有機會暢談。只好出此下策,寄封信給你。請費三五分鐘時間,仔細的讀完它。
我們有的出外工作,回家料理家務,忙的不可開交,為的是甚麽?說穿了還不是想多賺一點錢,提高生活品質,改善生活條件。有的專職做家庭主婦,眼看他人能增加收入,而自己有子女拖累,滿腹才華缺少施展機會,午夜夢回,怎不怦怦心動?
現在天賜良機,使有工作者可獲額外收入;無工作者也能穩有固定所得。為我們姐妹着想,忙不急待的將這輕而易舉、一本萬利的生財之道,提供出來,讓大家共同享用這豐碩甜蜜的果實。只要你即刻參加,財神馬上降臨你的身邊,何不開門接納,而要失之交臂?
參加的方法很簡單,只要照說明去作。尋找十個要好的朋友、親戚、家人,照所附名單列舉的七個層次,寄十元給最上層的人;然後劃掉那個人名,依次上推,將自己大名列在第七層。你所找到的十個人,各寄十圓給新名單最上層者,依樣劃去最上層的人名,在最底層填入自己的姓名,這時你已位居第六層。她們再找人將自己向上推,你也水漲船高。過了不久,當你居第一層位置時,便可有一百萬圓的收益。試想花十圓錢,找十個人,轉瞬之間,反手之易,變成百萬富婆,能為眾羨名人,你還有甚麽疑慮或顧忌?
親愛的姐妹們,趕快當機立斷,迅即參加,機會不會再敲第二次門,也不會永遠等待着你。
你的好友吳皓馨
電話:(02)24156738
臺北郵政信箱三四五號
附件∶會友層次及姓名住址表
1.石淑君 臺北市羅斯福路六段十三巷五號
2.席秀蘭 台中市新港路二五八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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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甄桂香 新竹市東大路一段三十八號
7.洪妮麗 屏東縣勝利巷五號
大家一看,不用細讀,就已知道詳細內容,原來這個月裏每人都收到同樣的信。為甚麽所有同學一個不漏?有人猜想可能是同學錄被有心人利用,不一定是本期的流失,也可能是總同學錄出了問題。在你一言、我一語之後,得出共同認為滿意的結論。確定是個騙局,那有出錢十元就有收入一百萬元的道理?想起多年以前,曾有人推動幸運函,要你寫信給名單上所有的人,同時將首名劃掉,把自己補在末尾。結果是泥牛入海,渺無下文。寫信尚且如此,寄錢當更不樂觀。 能想到這種騙錢方法的人,一定非常聰明,比老鼠會還要厲害。老鼠會需要小本錢、大動作;這人則穩坐釣魚臺,靜等願者上鉤。
一九六九年六月十八日,他應美國國務院之邀,前往泰國,出席世界電子計算機專家會議,為期十天。這是我們家第一個接受外國邀請,獲得護照,前赴異地的事。後來子女先後赴美留學,我也出國探親,每人都有護照,都有出國事實,也就不再覺得新奇。泰國為消除漢文漢語,規定商店招牌加注漢字的大小和數量,超出規定須徵重稅,但有人寧出高稅,而不願縮小招牌字體。因之泰國能講能寫漢語漢文的人仍然很多,也有漢文報刊出版。
泰國是個佛教國家,曼谷附近寺院林立。建築雄偉莊嚴,入寺必須脫鞋,用示崇敬。二次大戰期間,日軍侵入泰國,寺僧為保護佛像,使用各種不同方法,曾經有人將水泥塗在金佛像全身,置於柴房,免受浩劫。泰國僧人社會地位甚高,大多在成年以前,須進寺院修行。在街上遇到和尚,也要有禮貌。水上市場頗有名氣,但氣味欠佳,有名過其實的感覺。
當時榮民工程管理處正在泰國修築公路,他順便往青邁訪問榮民。見路旁有失事車輛甚多,詢問之後,方知彼等對高速公路好奇,時速超過一百公里,但駕駛尚未適應,致車禍較易發生。多年以後,泰國退役軍人協會派人來台訪問,參觀資料處理,由他親自接待,也可算是禮尚往來。
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日,蔣經國由國防部長升任行政院長,大力改善政風。以起用青年才俊,加強為民服務,鼓舞公教士氣相號召。以能幹、台人、年輕為遴才選能標準,李登輝、林洋港、邱創煥等皆一時之選,被人稱作「崔台菁」政策。時有女歌手崔台菁,乃借用其為新用人政策「吹台青」之戲語。訂頒公務人員十大守則,婚喪宴客不得超過十桌,公務人員推行三考三卡,簡化組織結構,實施公文查詢,無法定預算不得動用公帑,主管機關不得無償取得所屬產品,並推動十項建設等。
我到古亭國中執教,為完成必需手續,曾請顧柏岩寫介紹信。那時顧柏岩和他都在輔導會工作,平日多有往來,顧又擔任師範大學公教系主任有年,推薦教師也算順理成章。有一天,他對我說,顧柏岩最近剛由美國回來,取得博士學位。到辦公室來看他,談到被蔣經國院長接見之事。當問到有何建議時,顧柏岩說:「美國到處都可以看到有關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資料,並免費任人取閱。兵法謂知己知彼,百戰不殆。何不讓該項資料也在臺灣公開流行,使其消除一班人的好奇心理,對將來光復大陸,必能減少阻力。」他對顧柏岩此種建議,不表同意。因為當時最高國策,是反共抗俄,公開大陸資料,顯有鑿枘之失。顧謂院長面告定期再晤,屆時當另作說明。事後得知院長不再接見,顧枯等月餘,無有消息,怏怏重回美國,從此另謀出路。
他掌理之統計處,和兼管之資料中心,不待更改組織之立法完成,迅即發生變化。行政院在簡化組織中,命令取消安全室,將法定組織之統計處,與會計處合併,成為主計處。另由行政院主計處分函各單位,在主管人員未調新職務前,照支原給與不變。中央機關的立法、司法、考試、監察各院,不歸行政院約束,業務照常進行,未受絲毫影響。行政院所屬部會,也以組織法未加修正,心存觀望,暫無動靜。輔導會雖不在正規之八部二會範疇之內,但素以蔣氏嫡系自居,加上又是前任首長的新官上任作為,率先推行。除將安全室更名為「人事室二」,照舊獨立推行原有業務外,法定組織之統計處,連同非法定組織之資料處理中心即日裁撤,所有業務分別由其他單位兼管。但非法組織之研究發展考核處則予以保留,因行政院將其保留之故。
數月之後,組織簡化一事,表面上似已平息無波,實際上是陽奉陰違。法定組織未變,業務劃分依然,員工未減一人,給與未節一文。行政院知事不可為,也就不了了之。輔導會盲目疾進,造成業務紊亂,自找麻煩。待蔣經國離開行政院,統計處又恢復建制,一場鬧劇,始告結束。
我國人明哲保身,不但害了自己,也害了國家。許多會做官的人,對上唯唯諾諾,對事馬虎應付,對人虛與委蛇,對下獨斷矜明。遇到長官指示,不敢提出反對意見,逢窒礙難行時,便循窮變而通途徑。譬如喜慶不得筵開十桌,有人為兒子結婚,事前已訂好喜宴十五桌,請柬早發,新令甫下,以為超出有限,且預定不能減少,親友如期到來怎能拒絕。結果被人檢舉,遭受處分。其後就有男女雙雙家長,在異地異日分別舉行之事。禮堂招待新親和貴賓,布幔外又有良朋好友,各處都在十桌限制之內。尤有甚者,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也照樣各來一套。使節約變成浪費,遭人詬病。
又如公務人員招待不得超過五菜一湯,結果有一品大鍋應市。菜數為一而內容百味雜陳,雞鴨難辨,豬牛莫知。錢數限制更易作假,原本四人者列名十人用以報銷。稽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讓其過關。原本造假浮報之事,日漸消跡,今則隨之死灰復燃,更形氾濫成災,無法收拾。
至若無預算不得動用公款,各機關的主管津貼,在名義上消失,實際上改變方式,或指派充當合營機構之董事、監察人,領取酬金;或充任事業機構負責人,支取報酬。將原本誠實純樸的事,變成虛偽造假,公務人員道德淪喪,波及社會風氣,當非始料所及。
再拿三考三卡來說:工作記錄卡之本意,在提醒承辦者自我反省。知道當天究竟辦理多少事件,能否對得起自己和國家。結果業務繁忙者無暇逐筆紀錄,而空暇無事者,用盡心思大做文章,甚麽研究、探討、擬議、構思躍然紙上,讓人眼花繚亂,莫知究竟。
反攻大陸是當前重要施政之一,行政院要求所屬機構每月要有一次夜間辦公。屆時行政院會臨時通知,性質和戰時防空演習相似,好在只有一級主官必須參加,其他人員不受影響。第一次缺少經驗,難免手忙腳亂。接到通知後,先由總務處準備晚飯,解決吃飯問題。從七點開始,主管各就崗位,處理公務。十一點左右,行政院有人抽樣查勤,考核執行情況,迄午夜始告結束。警衛方得撤崗關門,工友清潔辦公場所,司機送歸官舍,家人不再等待,鬧劇回歸平靜。後來發現夜間辦公有名無實,改為召開黨務小組會議。這樣維持了差不多半年之久,無人再加過問,也就無疾而終。
更有趣者,當為義務勞動。行政院命令所屬部會派員前往抽籤,分配工作地點,輔導會為牯嶺街。由劉誠領隊前往,清除髒亂。臨時抽調各單位三分之一人員出勤。資料處理中心幾乎全為女性,統計處女性亦多,雖名義為三分之一,實際所有男職員全體出動。每人領到毛巾一條,到指定地點集合,或拿鐵鏟,或拿掃把,將牯嶺街收拾的一乾二淨。誰知廢棄物品無處堆放,招來無謂爭執。事後檢討,認為沒有繼續實施必要,為義務勞動購買的許多用具,也都變成廢物,存放庫房。真是黃鶴一去不復返,再沒有第二次。
節約能源成為全世界之當前嚴重課題,行政院仿照歐美國家推行日光節約之夏令時間,將辦公提早一個小時。但不知道將時鐘撥快,使一般機關學校之作業習慣打亂,更讓交通機構苦不堪言,忙於修正有關時程,影響之大,涉及全民。尤其令人預料不到的是缺少消閒去處。於是家庭麻將興起,致節約變成浪費,美意變成惡政。
時間是公正的,嚴肅的,鐵面無情的。合理、適宜、惠群的事,經得起考驗,能長久流傳。反之,曇花一現,物換星移,人去政息。如同一片浮雲,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,未能留下一絲痕跡。所以有人說:「行動草率為可惡,語言粗俗為可憎,文字重復為可嫌,法規嚴厲為可怕,禮節繁瑣為可厭。」
吳稚暉認為做官必須善於養氣。細分之則有忍氣、下氣、耐氣、受氣、習氣、福氣、傻氣、閒氣、怨氣等修養功夫,才可以長期做官,成不倒翁。實則正氣、志氣、才氣、勇氣、骨氣、節氣、義氣等,才是不可忽略。
為政在人,人雖眾而賢能者少,具國家民族觀念者不可多得。如何識別人才,在《呂氏春秋》卷第三季春紀論人有:「內則用六戚四隱,外則用八觀六驗,人之情偽、貪鄙、美惡無所失矣。」書中之解釋是:「何謂六戚?父母兄弟妻子。何謂四隱?交友故舊邑里門郭。」至八觀六驗,則為:「凡論人,通則觀其所禮,貴則觀其所進,富則觀其所養,聽則觀其所行,止則觀其所好,習則觀其所言,窮則觀其所不受,賤則觀其所不為。喜之以驗其守,樂之以驗其僻,怒之以驗其節,懼之以驗其特,哀之以驗其人,苦之以驗其志。八觀六驗,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。」現代雖有健全之人事制度,完整之人事法規,但對遴選者之學識、經驗、才能、進取、品德、操守、忠誠、負責、處世、居家等事,徒具形式而乏實效。致投機取巧,迎逢吹拍,諂諛譖讒之徒,充斥廊廟之中,形成治亂一大隱憂,主政者能不留意。
普天之下,任何事情,有利必有弊,有得必有失。俗話說:「顧了這頭,顧不了那頭。」就含有高深哲理在裏面。臺灣近二三十年來,在無內憂外患之情況下,執政者選賢任能,銳意經營,勵精圖治,將一個落後的農業國家,提升成進步的工業國家。教育普及,商業鼎盛,經濟繁榮,國民所得不斷增加,人民生活品質日益提高,在食衣住行各方面,都出現斷層突變。
蔣經國出長行政院,平時少為人知的習慣和作風,也陸續浮出。台南成功大學校長羅雲華,於某日晚飯後,突接行政院電話通知,明晨八時院長接見。不知有何事發生,連夜搭乘火車趕往臺北。準時到達行政院,經面告接長教育部,毫無準備,立即上任。事過數月,上午循例主持部務會議,尚有多項指示。不料午飯時收看電視,在新聞節目中,播出教育部長換人消息。正是來也陡然,去也陡然。蔣經國用人常有沒測高深之感,好像趙聚鈺接長經濟部,遺缺由賴名湯遞補。劉慶生、劉誠等人已做安排,準備接交。被新聞記者獲得消息,刊諸報端,部長另委別人,變成一場空歡喜。
為免中午交通擁擠,公務機關縮短休息時間,飯店開設如雨後春筍,無街無之。就近取食,非常方便。輔導會也湊熱鬧,創設欣欣餐廳,小欣欣飯店。欣欣餐廳位於南京東路,富麗堂皇,大廳有當代名人書畫,如于右任之草書,趙恒惕之隸書,錢大鈞之篆書,張默君之行書。楷書無人同列,最後由王壯為充數。小欣欣在南陽街,距館前路之輔導會不遠。我國八大菜系,粵、湘、客、閩、京、滬、揚、川,應有盡有。甚至各地著名特產,諸如雲南過橋麪線,湖北珍珠丸子,山西炒刀削麪,陝西牛肉煮饃,河南道口燒雞,也都各有領地。雖然家家有電冰箱,也有使用瓦斯或電器的新式竈具,超級市場供應配好的菜肴,不用生火洗菜煮飯,但是外出就食者仍大有人在。吃飯的目的在於享受而不是充饑。兒童們營養過度,體重超出正常;女士們兢相研究廋身方法,不讓三圍中的兩圍擴大,希冀保持玉體窈窕。
衣着也不是為了遮體禦寒,而是在爭豔鬭麗。不論質地、顏色、式樣、做工,莫不煞費苦心。有人設計規劃,有人剪裁縫製,更有人充當模特兒,做流行的示範宣導。住所日益寬敞,裝潢華麗考究,傢俱陳設由藝術取代實用。水電供應不缺,電器用品齊全,浴室廁所舒適,臥房勝似皇宮。連衛生用紙也都印有花紋,其他可想而知。交通有汽車代步,遠程搭乘飛機。懶得執筆寫信,一通越洋電話便能立即接到回應。
空閒時間增多,個人收入豐碩,酒色誘惑大行其道。執政者為改善交通情況,調整辦公時間,上班延後,下班提前,午休縮短。原是解決車輛壅塞的美好想法,誰料發生不良後果。首先是午妻的出現,繼之有外遇的成長。
中午休息時間縮短,沒有自備交通工具的人,只好在服務機關附近的飯店用餐。飯店容量有限,座位不能隨顧客增加而變大,於是往昔一二人可佔用一桌的情形難以保持,只要發現那裏有空位立即趨前佔領,稍加遲疑便會被人捷足先得。這時顧不得生熟,管不了男女,大家也都見怪不怪,順其自然。用餐之際,四目相接,開口交談,由生而熟,始疏後密,固然可以多交朋友,但也同時促成男女情愫的發展。這種專以中午休息時間,作為幽會時機的人,被戲稱為「午妻」。午妻產生後,接着繁衍出早妻和晚妻。
一天,我在報紙上看到有關談論午妻的事。趁孩子們都不在家,便對他說:「你今天看報沒有?」
「今天有外賓來訪,還要開會;加上修改報告,審核資料,重要公文又不能積壓,簡直是忙的喘不過氣來,那裏來的工夫看報?要是能在辦公室喝茶、抽煙、看報、談天,按時領取薪俸,那也是祖上有德,上輩子修行來的,不是人人都有好命。」
「既然沒有看報,當然不會知道發生甚麽新奇的事情。等你看完報再說不遲。」我知道他是將日報當作晚報看。
「看你的樣子,好像有新鮮的大事,是不是?」
「猜的一點都不錯。確實是大事,更是新鮮事。這件事說小,可以小到個人、夫妻、家庭;說大,可以大到社會、民族、國家。幾千年來從未出現過,還能說是不新鮮?」我故意弔他的胃口,不說是甚麽事情。
「既然是新奇大事,涉及廣大層面,為甚麽不直接明說,難道又是在作智力測驗?看看要經過多少次,才能獲得正確答案。」
「都是你們男人不好,將政府的好意,變成促使犯罪的根源。」
「越說越教人糊塗。男人把政府的好意破壞,女人毫無關係。在下學疏才淺,實在想不出來。」
「不是這個意思。也不是說犯罪行為過程中,沒有女人參與。而是說女人被男人拖下水去,染上汚點。要是沒有那樣的男人,就不會使女人變壞。」
「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法律,從來沒有區分男女的。那有男人犯的罪而女人不犯?也不會有男女共犯,而男人永遠是主犯,女人是從犯。我不會同意你的高見。要是涉及男女間的事,必然是落花有意,流水多情。一個巴掌拍不響,單方鍾情沒有用。縱令有人熱情似火,對方反映儼若冰霜,再大的火也燃燒不起來。」他一幅道貌岸然的樣子,為男人辯解。
「那也不見得,人是感情的動物,對方既能欣賞自己,心生愛慕,總不能不通人情,拒之千里之外。」
「先不要空談。將你看到的事講出來,再判斷曲直。」
我把今天在報上看到的事,作簡單陳述。我說:「事情是這樣的。在同一機關工作的兩個男女同事,皆有配偶,也有子女。眷舍分配在一棟樓內,昔日上下班搭乘交通車,倒也沒有甚麽奇特之處。自從中午交通車停開,或偕同外出用餐,或各帶餐盒交換。日久情生,乾柴近烈火,午妻關係油然而生。時間較短,也就無人注意。他們想利用公休,安排一天幽會,往陽明山作竟日之遊。中途進溫泉旅館休息,女方先行入浴,也許心情過於緊張,或是特別興奮,瘁然心臟承擔不住,送醫急救無效,魂歸西天。醜聞傳出,驚動四鄰。當事兩家,彼此懷恨,不相往來。真是害人害己。」
「有些報紙上的新聞,為增加銷路,故意添油加醬,寫得惟妙惟肖。似乎比身臨其境的當事人,還要更清楚更明白。多年以前,有一家報館,就是專靠杜撰社會新聞而成長壯大;等到錢賺到手,事業有所成就,改變舊日作風,趨於穩健。報紙上的這類事情,作為茶餘酒後的談話資料,尚無不可;如認以為真,可能被人所愚。」
「老兄這一回確實錯了。絕對不是空穴來風,不但時間地點列舉清楚,而且機關名稱和當事人姓名一併刊出。若果不是事實,個人方面不談,機關為維持清譽,怎肯善罷甘休?所以我才讓你注意,不要惹出相似的事來。」
「這可能是第一次紅杏出牆,心中充滿了緊張、內疚、刺激、興奮,百感交集,承受不了,才會出此意外。」
「你倒蠻內行的。難道第二次就不內疚,不緊張?就安之若素,就順理成章;也就不畏人言,不怕醜事揭穿?」我雖不是心理專家,但從常識上判斷,不能同意他的看法。
「四十歲左右,是人生的危險期。孔子是聖人,在這個年齡,也提出不惑的警語。所謂不惑,並不是任何事情,都不可能被誘惑而使之動心。而是要提高警覺,稍有不慎便被誘惑所害。常聽人說,女人是三十如虎,四十如狼。將其稱為虎狼之年,便是容易為性愛而失身。男人也不例外,到四十歲左右,事業稍有成就,手頭也較寬裕,子女不再煩心,伴侶失去新鮮感,潛意識中興起換換口味的想法。再加上社會不良風氣的影響,偷情、幽會、走私、野食,無日不有。在逢場作戲的自我寬恕下,蠢蠢欲動。由偶然的嘗試,變成重複成習,也就見怪不怪。說的人懶得去說,聽的人懶得去聽。報紙上也刊不勝刊,非遇特殊事件,認為具有新聞價值,才肯浪費筆墨,加以報導。所以實際發生的,較報紙刊載的,要多的很多。」
「好了。不要浪費時間,暫時停止。我問你,所謂午妻,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」
「你這是明知故問,還是真不知道?」
「猜想的可能不對,望文生義更可能會弄錯。想聽你的高論,以解心中之疑。」
「午妻是由午和妻兩個字所組成,指的是利用中午休息時間,不回家裏,在外邊臨時搭配的女伴而言。這種事情從前少有,自從辦公時間改變後,創造了機會和藉口,就愈來愈多,給旅館增加了不少生意,只要看招牌上注有休息價錢的,都是供應的場所。實在說起來,稱為午妻的是就男人立場而言,相對應的應該還有午夫來配合。但是為尊重女性,沒有人提出午夫的名詞。試想如果只有午妻而沒有午夫,午妻也就不是午妻了。」
「算你有理。外遇古今中外都有,不一定要在中午,只要有心,甚麽時候都可以。那早妻又是怎麽一回事?」
「午妻大都就地取材,不假外求。同一辦公大樓有近水樓臺之利,彼此都很方便。你剛才說的就是午妻的例子。至於早妻則多係近鄰,響應清晨運動的號召,別人去慢跑、打拳、做健身操等運動,自己便趁機會去偷情。從前妓院有睡熱被窩的說法,指的是妓女待客人走後,趁被窩尚溫,召老相好前來再溫舊情。 早妻多為單身獨居女人,或丈夫外出而無子女在家,藉機與情人相會,事畢也不會影響正常工作時間。如果用昔日指不正常婚姻行為的露水夫妻,形容早妻也很恰當。以前所謂露水,指其時間短暫。今日早妻,待太陽升起,也銷聲斂跡,和露水沒有兩樣,較以前稱為露水夫妻更為恰當。」
「對了。有個男人,每天早晨外出慢跑,然後回家吃早飯再去上班。陡然半天時間已過,不見人影,家人四處找尋,也沒下落。正焦慮間,一個女人打電話來,說這個男人正在醫院急救。等家人趕到,已回天乏術,命見閻王。事已至此,妻子才知道是丈夫行為不軌,不願節外生枝,對惹禍的女人不提司法訴訟。真是世風日下,廉恥蕩然。」
「前幾天不是有個女人,一早出去爬山,結果惹出人命官司。原來還有一個男人結伴同行。兩個人爬完山,興猶未盡,再到旅館去休息。誰料那個男人不中用,體力不支,竟然死在牀上。別人嘴裏不說,心裏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。那女人讓苦主任意唾駡,不辯一詞,也可算是早妻的悲哀。」他故作正經,在評論早妻之後,下了個結論。
「午妻早妻談完以後,再講講有關晚妻的事。」
聽我提到晚妻的事,他才說:「晚妻沒有甚麽好說的,那家明媒正娶的老婆不是晚妻?敦兩姓之好,行周公之禮,不都是在晚上。」
「你這人很壞,故意打岔。人家問的是和午妻早妻相似的晚妻,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。」
「此晚妻非彼晚妻,我明白了。提到這種晚妻,其來已久。從前是專指晚上外出嫖妓,後來再加上酒女陪宿,舞女應召。近數年來,不以賺錢為目的而投懷送抱,甘願獻身者大有人在。社會上不稱奸宿,不叫野鴛鴦,而稱外遇、婚外情、第三者。外遇指的是逢場作戲,但不能舊戲不斷重演。婚外情是情是欲,必須辨別清楚。至第三者更值得推敲,很可能是第四者,說不定是第五者、第六者。甚至曾受高等教育,事業已有成就,社會上也頗有名氣,居然高唱只要我喜歡,為甚麽不可以?又說:我不爭名位,不爭財產,只要佔一部分,並不要全體。如此一來,真是天下大亂。」
「午妻早妻都有藉口,有原因,有理由。晚妻就不會那樣容易。」
「不說不會相信。現在晚上工作的人很多,有的是上工,有的是兼差,有的是加班。就有這麽兩個人,分別對家裏人說,每星期有一個晚上兼差,時間是六點到九點。九點半會準時回家,偶爾時間來不及,便不回家吃晚飯。你會懷疑到出軌嗎?事實上是每星期一次的定期幽會,如果不被人識破,真不知道要瞞到幾時?」
「真是太可怕了。現在家庭的凝聚力愈來愈小,年輕一代把離婚不當作一回事。只要說出我不再愛你了,便各走各的路。沒有孩子還好,要是有孩子,這群無辜的小天使,真是怪可憐的。」
「外遇發生的原因,有生理上的、感情上的、財產上的。一般認為是性生活不滿意,再加上好奇、報復、機遇。實則是男人有錢有閑,對家庭不負責任的結果。外遇有感情外遇和肉體外遇之分。前者是精神上的出軌,夢中情人,賴以獲得心靈上的安慰;後者是紅杏出牆,雲雨巫山,開門啟戶,迎賓入幕,達到露滴牡丹開的程度。不論那一種,對正常婚姻的殺傷力都很大。」
「要不都是男人壞,怎能引起嚴重的社會問題。」
「你這話有欠公允。以往男人的壞毛病是吃喝嫖賭,女人的壞毛病是哭鬧懶攢。自從婦女解放以後,有同等的機會受教育、找工作,不再是嫁漢嫁漢,為的是穿衣吃飯。有經濟能力維持生活,不需要仰賴別人。明目張膽的尋求刺激,凡是能做的或想做的事,都不用避諱,包括性活動在內。甚麽仕女俱樂部,午夜牛郎,出租男友等,較男人尤勝一籌。」
「女人都知道潔身自好,雖有二三害群之馬,究屬有限。比壞男人要少之又少。」
「這要看如何計算。一般來說,我國女人比較含蓄,即令心裏願意,嘴上仍說不要不要。半推半就的情趣,對直來直往的外國女人,實難以領略其中之巧妙。將由男人主動的事件不算,單就女人自己坦率主動的為範圍,自然會是為數有限。女人對感情外遇承受較難,如果睡在身旁的丈夫,半夜夢中喊着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,斯可忍孰不可忍,勢必吵翻天不可。但對丈夫與其他女人,偶有身體接觸,肌膚相親的事,認為這不過是逢場作戲,只要一刀兩斷,不再往來,容易獲得諒解。男人對妻子的感情外遇較能容忍,而肉體接觸不能承受,所謂殺父之仇,奪妻之恨,將兩者並列,就能想到其嚴重性。試看秉持夫妻之間無秘密的人,將個人婚前性行為的事實,告訴丈夫後,所引起的不良結果,便可明瞭。」
「這也難怪,女人也是一樣。若是自己的丈夫,在婚前曾和另一個女人發生性關係,也會耿耿在懷,終身難忘。女人是不是婚前失身,容易辨認;男人則毫無痕跡,只要自己不講,別人便無從得知。看來社會上還是對男人好,搞男女關係的,說男人是名士風流,說女人是淫蕩下賤。應該用統一尺度譴責,才能改善社會風氣。」
「你講得很對。這種不正常的事,男女雙雙都有責任。俗話說:男找女,隔層山;女找男,隔層單。當男人心存邪念初動之時,女人態度端莊淑靜,不待言詞相斥,早已知難而退。怕的是男人綺思已起,女人憑第六感已經查覺,存心看別人出洋相,鬧笑話。以為自己收發隨心,逗逗無妨;怎料弄假成真,陷入深淵不能自拔。試想女人不同意進旅館,男人怎能成入幕之賓;女人不在家傳遞資訊,男人怎敢登堂入室。」
「這倒要考考你,女人怎樣在家裏傳消息,約會男人?」我想不到由午妻會引出這麽多的事情。
「只要有心做壞事,還怕想不出辦法。我國《金瓶梅》裏的掛簾子,外國《十日談》裏的掛鳥籠,都是在告訴家中沒有人,儘管放心前來。有一家在走廊晾衣服的竹竿上,上午掛汗衫,下午掛裙子,晚上掛襪子,分別表示靜等情人,小說上也常看到類似的描述。也有人在大樓走廊的電燈上打主意,燈開燈關,一盞兩盞,都有不同的意思表示。現在電話十分普遍,人人都有,公用電話又到處都是,隨時隨地傳遞資訊,又有何難?這些資料若由文學家執筆,不難寫出較《肉蒲團》、《海上花列傳》更為精彩的文學作品。」
「事情並不是如此簡單。女的在家閒暇無事,男的正在工作;或是男的蠢蠢欲動,而女的正忙着有事,電話由別人接聽,豈不露出破綻?不久前就發生打電話到情夫家找人露底的事。夜路走多了,總有見鬼的時候。」
「一點不錯。最近就有一個在保防單位工作的人,早晨上班晚了一點,家裏來了電話,接聽之後,沒有聲音,追查結果,發現原是相識的人。為甚麽熟人而不講話,不由心生懷疑,後來再有電話,發話都是公用電話亭,這就是現成的例子。要知道正正當當的事好做,躲躲藏藏的事難為。維持男女間的純友誼,不是沒有,而是少之又少。所謂朋友,既要志同道合,彼此知心;又要勸善規過,相互扶持。絕不是排憂解悶,陪吃伴玩而已。一對男女在春花秋月之下,日麗風和之境,開口經國濟世,閉口道德文章,豈不大煞風景。因之純友誼之保持,隨着也就難上加難。」
「飯飽生異事,饑寒出盜賊。這些人吃飽飯沒有事作,才會在不正常的事上打主意。」
「風流韻事層出不窮,古今中外皆然。像巴爾紮克和托爾斯泰的小說中,法國巴黎,俄國彼得堡的華麗住宅裏,你勾我妻,我誘你夫的故事,比比皆是。只要遵守一條定則,不說破便相安無事。如今在這金錢作祟下,出賣情史者大有人在。也許讓野花更比家花香的人,要小心處處留情,會變成處處陷阱。弄不好陰溝翻船,聲名狼藉,風流一夕的代價無比沉重,採擷野花時知所顧忌。科技發達,狗仔隊、答錄機、竊聽器、針孔攝影機,到處可見,不知不覺的被人暗算。能夠花錢消災,已屬萬幸;若碰到仙人跳,黑社會,小則身敗名裂,大則喪失性命。可惜執迷不悟者,仍會陷前車覆轍,總以為自己是僥倖者之一,小心防備,絕對不會出事。」
「紙包不住火。常常會在這是最後一次時失手,悔之不及。正像章回小說中,常提到的綠林人物,預備洗手不再幹無本生意時,已下定決心只做這一次買賣,結果就是這最後一次,而喪失生命。唯有守法守份,才能保持令譽。」我做個結論,想終止這次談話。
他興猶未盡,另提起話頭說:「湊巧的聽到一個外遇而長期保持的事,你要不要聽?」
我有些好奇,點了點頭,表示同意。反正閑着無事,聽聽也不會有甚麽妨礙,也許會有點閒話資料的收穫。
「有個修護士專業的女人,不知道甚麽原因,沒有到醫院去工作,而在行政機構當雇員。嫁給商人後,聚少離多,又逢虎狼之年,春花秋月之夜,怨風信歲月不再,難耐孤枕獨眠寂寞。適其鄰座為一未婚男辦事員,個性內向,不喜多言,於是成為獵取對象。搬乾柴近烈火,移樽就教,焉有送上門而不要之理。管甚麽羅敷不羅敷?先滿足眼前,休論將來。等時日稍久,風聲外漏,既然盡人皆知,也就不用避躲,化暗為明,出雙入對。色膽包天,竟然帶回家中共宿。生了孩子,起初讓孩子叫叔叔,後來改稱舅舅,生活在一個屋簷下,和樂融融。那男辦事員被人包養,有吃有住,又有兒女,真是便宜佔盡,人財兩得,一文不費。」
「你會不會有點羡慕?為甚麽自己沒能遇上。」我插上一句。
「可遇不可求的事,必須有機會,並不是說有便有。一個在銀行做事的女人,丈夫自以為有美男子之稱,平日性好漁色,和有夫之婦巧緣相遇,一拍即合。等到豔聞外泄,傳到她耳朵裏,乃急謀補救,不動聲色,用司機探聽和傳遞消息。知道情侶在店中購物,急忙前往,逮個正着。乃邀該女一同回家,命子女出見,囑以姐姐稱之。那女人方知受騙,不再往來。這事辦的完滿俐落,也算是女中高手。實在說起來,外遇必需有條件,有膽量,有機會。《水滸傳》的五個條件,十個步驟,顯出著者的超人智慧。條件雖有,但畏首畏尾,有賊心而無賊膽,也是枉然。條件和膽量俱全,碰不到機會,徒呼奈何。」
「外遇發生,受害的多屬女性,但男性也不能置身事外,避免波及。有的替子女着想,委曲求全,希望雨過天晴;有的難忍怨氣,吵鬧不休,弄得玉石俱焚。最後縱令破鏡重圓,傷痕癒合,但總難平滑如初。好像有個定時炸彈埋在身旁,一旦爆發,舊事重提,可能鬧出人命,摧毀家庭。」
「所謂秘密,應該是除當事人外,別無他人知曉。但在戀情方面,很難做到。將程度稍微降低,則是只有可以信任的人知道,而能保密,絕不外泄。等而下之,是發生戀情很多人早已知道,但無人提起而已。一般來說,男人較女人保密性高。女人發生戀情時,常會有與人分享的衝動。甚至尚在醞釀階段,就已忍耐不住,非趕快說出來不可。等到木已成舟,不待宣揚,已多為人知,也就是不成秘密的秘密。」
「真是世界之大,無奇不有。拿結婚來說,有的人是有名無實,夫妻像對頭冤家;有的是有實無名,製造所謂婚外情。有的專門勾搭有婦之夫,說這樣的好男人那裏去找?也有的只在有夫之婦身上打主意,認為比較保險,不容易染上要命的愛滋病。辜鴻銘的茶壺論,陸小曼的牙刷論,也都有高見存乎其間,耐人尋味。」我借題發揮,說出個人的看法。
「不用理這些事。我說個謎語讓你猜猜看。家花那有野花香,打四個字的成語。」
「家花那有野花香,下句應該是野花雖香不久長。謎底不是眼饞肚飽,便是得隴望蜀。」
「不對。兩個都不對。沒有一個猜中。試再猜猜看。」
我不想浪費時間,說:「直接說出來好了,何必損傷腦細胞。」
「告訴你吧。謎底是自討莫趣。」他怕我沒有領悟,說:「該明白了吧!凡是自己討的,都沒有興趣。」
多數的外遇,都是在普通正常的情況下發生的。雙方可能有共同的朋友,相近的工作,類似的興趣,比鄰的住宅,一致的宗教,互通的社團。外遇的起因,大抵不外雙方有某種牽連,彼此都沒有心理防備,而對方又具有某種吸引力,有個易於培養感情的旅遊或集會的場合,致放鬆警戒,忽略約束,將道德規範拋諸腦後。在發展過程中,雙方都有多次可能刹車的機會,只是不願付諸行動。使相戀時僅可看到對方的美好優點,變成外遇時僅能看到自己對方的惡劣缺點。另再加上對婚姻厭倦,對配偶心煩,逢場作戲也好,找尋刺激也好,改變生活也好,得隴望蜀也好,總之外遇出現了。
當外遇被人發現以後,通常多是女方的熱心好友,傳遞消息;並借箸畫策,提供解決方案。實在說起來,女人總是居於不利的一方。如要維持婚姻關係,自須裝聾作啞,口頭否認,希望事過境遷,和好如初。不然,一旦撕破面皮,婚姻關係破裂,子女連帶遭殃。看起來全力幫助丈夫,在事業上使有所成就,難免惑於外誘,不忠於自己。若不幫助丈夫,則庸碌男人伴我一生,豈不多受委屈。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。下輩子要是再托生為人,寧做男人,不做女人。真是做人難,做女人更難,要是做名女人豈不是難上加難。
由於各人的環境不同,個性不同,條件不同,機遇不同。沒有人真能瞭解配偶的外遇是如何發生?也許是對婚姻有點倦,對配偶有點厭,對生活有點怨,對自己有點盼。又或許是對道德挑戰,對異性好奇,對刺激冀求,對社會不滿。反正言人人殊,事件件異,眼花繚亂,莫衷一是。
外遇開始時,心中難免愧疚,在行動上會變得更溫柔體切,言語上設法圓謊,這還是良心未泯。說謊是人的本性,從小到大,平心自問,沒有說過謊的人,真是少之又少。只要細心觀察,一定會看出破綻。說謊的人眼神漂浮不定,聲音大多提高,回應問題簡短,呼吸出汗加重。常會使用第二第三人稱代名詞,無意中「老實說」、「告訴你實話」,不斷出現。等到時日已久,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,愧疚程度逐漸慢慢消失,罪惡感也就淡然。說謊技術日趨熟練,把別人全當成傻瓜,沾沾自喜本身高明。遇到可能被揭穿的情況下,一般人會緊張害怕,而說謊者反感到刺激得意。本來有些肢體語言,在說謊時會不留心的表現出來,不敢正眼看人,假笑更易看穿,但熟於此道者,仍能不露痕跡,讓人信以為真。
古人中也有名女人身處危機之內,設法自救解困的。元代畫家趙孟頫欲納妾,便以詞寄其妻管道昇,探其反應。詞為:「我為學士,爾作夫人。豈不聞王學士有桃葉桃根,蘇學士有朝雲暮雲。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,何過分。爾年紀已過四旬,只管佔住玉堂春。」詞中兩個學士,前者指晉人王獻之,後者指宋人蘇東坡。夫人管道昇看了立即回復一《我儂詞》,說:「你儂我儂,忒煞情多。情多處,熱如火。把一塊泥,捏一個你,塑一個我。將咱兩個一齊打破,用水調和,再捏一個你,再塑一個我。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。我與你生同一個衾,死同一個槨。」這首詞不但寫的好,而且發揮實用功能,使趙孟頫懸崖勒馬,好事不諧,打消念頭。
古人用文學挽救婚姻的故事不少。多為人知的首先是漢武帝陳皇后,用重金使司馬相如寫《長門賦》,終得重伴君王。這個成人好事的,早年和卓文君也有一段浪漫事蹟。 不料晚年也想納妾,寄回一封純由數字寫成的信,內為: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、百、千、萬。」卓文君見信中無「億」,知有去舊更新之意,惜資力不濟,難覓捉刀,只好自己動手,寫下《白頭吟》。文為:「皚如山上雪,皎如雲中月;聞君有兩意,故來相決絕。今日斗酒會,明日溝水頭;躞蹀禦溝上,溝水東西流。淒淒複淒淒,嫁娶不須啼;願得一人心,白頭不相離。竹竿何嫋嫋,魚尾何夕夕;男兒重意氣,何用錢刀為。」這詩使司馬相如深受感動,打消納妾念頭。
前秦蘇蕙乃陳留令蘇道的季女,十六歲嫁扶風竇滔。滔仕符堅,為秦州刺史時,納寵姬趙陽臺。待調鎮守襄陽時,獨攜趙往,留蘇在家。乃有《璿璣圖》之作。用紅、黃、藍、白、黑五色彩線,織成一幅八寸見方的詩錦,縱橫各二十九行,共八百四十一字。無論用正讀、反讀、橫讀、斜讀、進退、裏外,均能構成七言、五言、四言或三言詩。全文在李汝珍之《鏡花緣》書中錄引。有人曾解讀得四千二百零六首。蘇滔得詩後大為懊惱,特具禮迎歸,夫妻和好如初。
清名士袁枚之三妹袁機,字素文,幼年許配高氏子。遇人不淑,高竟有賣妻償賭債之意,終告仳離。遂以長齋侍母,鬱鬱而終。素文詩有:
二月清明柳最姣,春痕紅到海棠稍;寄聲梁上雙飛燕,好啄香泥補舊巢。又有:
細雨斜風冷畫屏,西堂月落夢初醒;女兒言語輸鸚鵡,兄弟情懷感鶺鴒。
遠信有時憑客報,書聲何日隔花聽?吳錦買就無人寄,腸斷秋山日暮青。
字裏行間,對無情夫婿仍存不舍之情。
夫妻生活隨着教育普及,女權上揚,資訊便捷,交通發達,也跟着出現變化。有的是同牀共枕,夜夜肌膚相親,維持新婚情景。有的是分牀而睡,同在一個房間,有事彼此招呼,決不驚動外人,彷彿生小孩後的情形。有的則是分房而居,各有自己的天下,有時要想親熱,若非事前約定,便須獲得對方同意才可。至於身在異鄉,各為事業努力,過着牛女生活,或週末相會,或兩週一會,甚至一月一會。雖有小別勝新婚的樂趣感覺,但也在會少離多的情況下,演出逢場作戲的婚外情。尤有甚者,夫妻分居異國,縱令日夜思念,也是心餘力絀,只能用年為計數單位,等待着相會的良辰到來。例如一方在美國者,名為外在美或內在美。這是嚴酷的考驗,能夠守身如玉,不生桃色糾紛,全要看神的安排,不能僅靠人力。很多人「包二奶」、「畜外室」、「養小蜜」,明目張膽,不畏人言。又有的「尋牛郎」、「找鴨子」、「軋姘頭」,各隨所好,自得其樂。「情夫」、「情婦」之含義延伸,範圍擴大,社會風氣敗壞,人間羞恥不存,能不讓人擔憂。洛杉磯之羅蘭崗別墅出現「二奶村」,加拿大之溫哥華產生「大奶屯」,皆前所未有之新潮流、新氣象。給社會帶來無限的動亂,給家庭造成無窮的紛擾。
社會現象就是這樣奇怪,出現兩極化。有的是禁果早嚐,不待結婚已珠胎暗結,形成先行交易,擇吉開張;或是先上車後補票。有的是常識缺乏,毫無所知,像義大利文學家薄迦秋之《十日譚》中,魔鬼入地獄那個少女;國人未央生之《肉蒲團》玉香小姐,都傻得令人難以置信。誰料臺灣一女作家,撰文追述大學生活,敍說和男同學接觸,別說是擁吻,就是牽手也覺得害怕,誤認為被男人一碰便會受孕生小孩,無知至此,真可算是世界奇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