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 辦學校各顯神通
一九六四年,蔣經國調任國防部副部長,遺缺由副主任委員趙聚鈺接充。趙雖無退役軍人身份,但自一九五六年出任輔導會秘書長起,升副主任委員,代理主任委員,以至真除。其間盡心盡力,不避艱辛,久為部屬愛戴,未聞有反對聲音。趙聚鈺深入所屬榮民機構,較蔣經國尤勤,沒有一年不到任何單位。處事也非常細心,總統在輔導會之所有官舍,其牀鋪、桌椅、地毯、盥洗用具,無不一一詳加檢查。對部屬也特別關愛,讓一級主官定期往榮民總醫院體檢,並對未具有將級官階者,就醫比照將官處理。
師範大學工教系主任顧柏岩,和他在輔導會共事,介紹我到古亭女中執教。該校校長禹韻涓,其姓並不常見,據說是外族歸化而來。禹校長擔心學生不知道校長姓甚麽,在新生訓練時特加介紹。說自己姓夏禹的禹,也就是大禹的禹。學生一陣好奇,誤認為校長姓下雨的雨,也就是大雨的雨。在受訓日記上,完全寫錯,變成下大雨。惹得老師們為之絕倒,笑的喘不過氣來。
我在學校當教師,並兼註冊組長,沒有寒暑假可以休息。這時孩子們都已入學,我和他也都上班,除星期天外,每天早出晚歸,按時作息,生活倒也規律。有時一兩個孩子放學較早,拜託鄰居鄧述美代為照管,和她家孩子年齡相接近,可以玩在一起。
星期天是個難得的全家團聚日子。吃過早飯,孩子們在家,他陪我到菜場買菜。中午照例吃水餃,能動手的全來動手。有人切菜剁肉,有人和麪擀皮,也有人給餡子調味,也有人準備盛具,確實是全家總動員。自己做的總比外面買的要好吃的多,何況邊作邊說,樂在其中。有時買菜較多,水果攤販會讓女兒送來家中,說是給老師服務,我也順便給小孩一點糖果做酬勞。我臉上並沒有寫字,這些人怎麽會知道我是老師?對我特別客氣。也許這也是一種經營方法,讓顧客不會流失,我一直沒有改變購買攤位,與這事不無關係。
今天不知道他那裏來的心情,要給我講統計笑話。我以為舊調重彈,說甚麽兩個人在樹下躲雨,落雷擊中一人斃命,報紙上刊出百分之五十的人,躲雨被雷擊中喪命的新聞。不然就是有人看到統計報導,晚上嚇的不敢上牀睡覺,因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是死在牀上。再不然就是趕快鑲牙,凡是有義齒的人,平均壽命較一般人長的很多。還有的是一個人將左腿放在燙水裏面,右腿放在冰水裏面,就平均來說,這人很舒適。這些陳穀子、爛芝麻的老掉牙笑話,第一次聽到還覺得不錯,二次三次,總會生厭。因此我說:「誰要聽那些無聊舊話。」
「不是舊話,保證是新的。這世界上還沒有人聽過的統計笑話,第一個先講給你聽。」他急加辯白,怕我沒有興趣。
「要是別人講給你聽的,等到輪你來講,已經不新鮮;要是你自己杜撰,未必高明,不聽也罷。」
「你是第一個聽眾,當然不是聽別人講的。但也不是杜撰,而是事實。你聽了以後後,再發表 高見,看看好不好笑。」
「既然如此,那就洗耳恭聽,請開口說吧。」
「恭聽可以,洗耳不行。把手弄髒了,誰還敢吃你做的餃子。」他停了一下,有點引我注意的樣子。才接着說:「昨天黃惕齋到我辦公室來,說我在會報上提出的統計資料有錯誤。我問錯誤在那裏?黃說不是理論,也不是技術。統計理論和技術自己也不懂,但能確定有錯誤的原因,非常簡單,因為前所供給的資料是錯誤的。根據錯誤的資料,不能獲得正確的結果,所以斷定有錯誤。」
「對呀!黃惕齋說的完全正確,也合情合理。這種常識人人皆知,沒有甚麽可笑的。電腦就有句名言是:垃圾進則垃圾出,就是指這種現象。」
「結果出乎意料,事實並不如此。兼聽則聰,兼視則明,任何資料都不能照單全收。人不是機器,應有判斷能力。我將黃惕齋所送資料,和其他單位所送資料,相互核對,慎加選擇,再用適當方法處理,才提出報告。遇有缺漏部分,用插補法善為補救。為取信起見,說明如何校正,如何取捨,如何處理。使一個乘興而來的人,變成敗興而去。請問這算不算是個笑話,至少也應該算是一個公務笑話。」
「看在你動手做餃子的份上,勉強同意。」我不願掃他的興,心存忠厚,留有餘地,希望下次還有聽笑話的機會。統計資料的正確性很重要,稍有常識的人,莫不知道,黃惕齋怎麽這樣無知?以為任何人只會照單全收。
任何事件的說明,用文字就是歷史;用數字就是統計。兩者都是以真實正確為主要要求,絕非人云亦云,盲目使用,故非易事,舉凡文章、考據、推理、識見缺一不可。對資料來源、出處必須注明,以昭公信,也不掠人之美。但是要知道「數字不會騙人,但人會製造數字。」
提到往菜場買菜的事,永久不會忘掉攤販使用舊報紙包東西。那些人將舊報紙裁成四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大小,用鐵絲穿在一起,放在右手近側。當交易完成,伸手一摸,抽出一張,用熟練敏捷手法,包裹起來。再用另一隻手,抽出一根鹹水草捆紮後交到顧客手中。若是蔬菜或肉類,尚無問題;要是鮮魚,含水量多,常令紙破草斷,狼狽不堪,只有過來人才會知道實情和感受。至於豆腐,更是慘不忍睹。等回家打開一看,鮮有保持完整者。甚至油墨字跡反印其上,清晰可辨,令人啼笑皆非。待後來塑膠袋普遍應市,舊報紙在市場揚眉吐氣的日子從此消失,不再存在。
古亭女中舉辦自強活動,到梨山旅逰,適逢他到福壽山農場出差,順便充當我們嚮導。當年輔導會利用美國四八零援助方案,由退除役官兵興建東西橫貫公路,東起花蓮,西達台中,穿越中央山脈,梨山為其最高點。該處建有梨山賓館,供旅客休息住宿。輔導會在其附近發現古松數株,其中有一狀似壽字,取名福壽松。旁邊創辦農場,命名福壽山農場。場內建有總統官舍,當年劉大中曾在該地向元首報告稅制改革構想。該地位於深山,交通不便,初多遭榮民拒絕。後因引進水蜜桃及蘋果,種植成功,聲名大躁。又因高山溫差之利,夏季平地蔬菜生長困難,梨山獨得其益;冬季所種蔬菜,經霜侵襲,味特甘甜,奇貨可居,售價亦昂。欲求一地,勢所難能,讓當年放棄安置者後悔不及。
山區有環山部落,為山胞住地,其中年長者多有紋面。紋面是刺青一種,傳統之方法,乃用一木槌敲擊細針,將木炭製成之黑粉染料刺進皮下,過程長達一週左右,須忍受甚大痛苦。紋面用來表示成年,可以婚嫁。男女有別,男性在頸部及下巴,用以區分民族,避免戰爭時傷害同類;女性則在面頰,多為倒人字形,防止逃離山區改嫁外人。此種陋習待臺灣光復後不復存在。
學校有很多事情,必須及時讓所有師生知道,播音多在課餘使用。有關開學、註冊、考試、領取成績單等事的播音,是我的職責所在,不遑多讓。多次以後,有人推薦我主持播音工作,理由是音色音量無人能及。
教育部門為提高教學成效,特請孫元良兒媳,語言學家趙麗蓮,往各中學作英語觀摩教學並指導。她那時在電臺主持英語教學,並充英文雜誌發行人,可以說名重一時。當她來到古亭時,全體英語老師,一致推我代表示範教學。因我年紀最大,當然經驗最多,只好獻醜一番。結果趙麗蓮說我講課內容充實,教學得法,發音正確。沒有給學校丟人,老師們則說要像我這樣上課,不累死才怪。
這一年,他到新竹交通大學電子研究所進修電子計算機。離開學校已經近二十年,重新再做學生,當有時不我予的感覺。我覺得有些奇怪,便問:「你又要去學電腦 ,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多少年前不是已經會用了嗎?電動計算機的操作方法,你在《中國統計學報》已經連載多期,還有甚麽好學的東西。」
他說:「這次要學的,不是舊式電腦,也不是電動計算機,而是電子計算機,也就是新式電腦,簡稱電算機。目前已經由第一代進步到第二代,體積龐大而且耗電多的真空管時代,由電晶體取代;運作速度也由每秒一千次發展到每秒百萬次。」
「要那麽快幹什麽?從前用算盤代替筆算,已經省事不少;後來有電腦,再有電動計算機,有人覺得省事,有人覺得不及算盤。兩者曾作比賽,在速度和正確上,算盤都打敗電腦。」
「你講的是過去的事,現在情況大不相同。就連十多年前的第一代電腦,也不能相提並論。起初使用機器語言撰寫程式,以卡片做輸入和輸出的工具。卡片登錄資料,須經打孔和驗孔過程,曠工費時,且難以保存。萬國商業機器公司曾無償贈送各學校舊式電腦,僅需負擔運費即可。」
「各學校有了這項設備,誰會再去買?商人頭腦靈活,怎麽會出這個餿主意。」
「商人的算盤當然打得很精,不會做划不來的事。首先商人不用花錢去處理廢品,且能向政府申請減稅;有了舊機器,知道用機器的好處,已經收到廣告效果。接着聽到有新機器問世,再去探聽,發現新機器租金較舊機器所費之電費為少,而效能尤高,自然會改租新機器。舊機器之處理是業主的責任,與公司無關。」
我在電影上看到老式機器,整盤的膠帶,在機器上轉來轉去。他說現在是新機器,究竟是甚麽樣子,我也搞不清楚。等他進修告一段落,輔導會可能成立資料處理中心,租用萬國商業機器公司部分機器,成為中央機關首先採用機器處理資料的機構,我在適當時機去看一看,自然明白。現在再說我也不會清楚。
結訓後不久,資料中心成立,轄有調查、登記、處理三組,由丁淩漢、何畏、馬錫浪分任組長。
一九六六年剛才開始,因為春節提早在一月二十二日就要到來,大家都在忙着過年的事,而他更不尋常。我知道每屆年終,他都要備妥全年資料,撰寫年度報告,親自督導印製。年年如此,倒也沒有特加注意。反正有他在家,也幫不上甚麽大忙,有時還會礙手礙腳,不在也好。不料一時疏忽,竟讓他做下瞞我的大事。
他沒有向我提起,也不曾露出口風,竟然除了處理自己分內的事,還攬了籌辦華夏農業專科學校的部分工作。
這件事說來話長。開始是臺灣電影製片廠廠長龍芳,為給江西同鄉謀福利,捐資五萬圓,請蕭昌樂全權處理。蕭邀同鄉楊遇春、張國幹、李睿、樊哲琳等商議,提出不少意見。終因顧慮太多,難下決斷。適教育部籌辦九年國民義務教育,為完成義務教育的初中畢業學生預謀出路,開放私人興辦五年制專科學校,短短不到一個月,提出申請者有百餘所。經考量人力及財力條件,一次核准者幾近半數。其中以工科最多,另有商科、管理、市政、新聞、醫事、護理、家政等。
我國以農立國,歷數千年,食糧問題向被重視,土地利用素受關切,但設校者莫不就經濟方面着眼,無人申請農業。教育部為便於向最高當局交代,希望也有人創辦農業專科。蕭昌樂聽到這個消息,立刻着手進行。請詹純鑒出任校長,王志鵠擔任董事。既然有農業先進和農學權威創辦,也就未加實地查勘,立即批准。趕在其他各校招收春季班的時候,同時進行。
我國自一九三一年學制改革後,無論大中小學,完全由春季始業改為秋季始業,學年度也和會計年度脫節。此次特准五專春季招生,純粹是在財務上着眼。各校一律准招十班,每班定額五十人,另增超額十分之一。換句話說,也就是第一次各校可招學生五百五十人。教育部按學校性質,分類核定學費、實驗費、及雜費數額。書籍、制服、車輛代管費等,視各校實際情況自行決定。
華夏農專籌備會議多在張國幹家中舉行,龍承珍由軍中退役,離開部隊時領有退役金三萬圓,存入臺灣銀行按月取息。稍後物價上漲,難以維持生活,就在張家打雜,混口飯吃。遇到集會爭取差遣,做些抄寫跑路小事。張國幹乃勞保局長離職,正在涉訟,有錢也不敢拿出來,但有心掌控校務,自稱校務主任,主管人事、會計、及總務三者。龍承珍趁機要求加入,將全部退役金近三萬圓,以高利貸借給學校,但本身學歷有限,不能充當要角,只能負責事務。為安全計,帶一昔日之部下士官鄒迪光,充當助手。現金既在己手,四處物色土地,得知臺北縣中和鄉外南村,有一游姓農戶,因賭債所逼,願將土地出售,要求立即付現。龍趁機刁難,得一小塊土地作賄。現款到手,地主認為售價過廉,意欲反悔,如果毀約,已到手的土地,勢必化為烏有。為着順利成交,未得其餘人員同意,暗地私下承諾學校辦成後,地主家可有一人,永遠為校方員工,始得順利辦妥土地所有權登記手續。地主女兒游益卿,於是成為學校第一個終身職工。
龍承珍開始嚐到甜頭,食髓知味,用盡各種方法,爭取購買土地,並向實力派表示效忠。學校所購土地,全部以私人名義為持有人,以經手關係,使用自己名義者居多。書寫於法定之土地所有權狀上,並登記於土地登記冊內。依土地法規定,登記事項有絕對效力,任何其他法律不得抗拒。這種行為,從表面上來看,可利用私有土地名義,向銀行抵押貸款;骨子裏則沒存好心,一旦辦學失敗,校產被充公拍賣,私人名下土地自不在內,豈不是私人放款給學校,又多了一層保障。龍承珍在興建校舍時,又趁機要承建商為其蓋一住屋,成為有產階級。人說:「廚子不偷,五穀不收;總務不污,主管不哭。」從這裏也許可以看出一點端倪,知道負責總務的人一些真面目。
華夏一開始就遇到許多難題。主辦者基礎毫無,經驗缺乏,臨時抱佛腳,東湊西拼,李睿乃留日碩士,對爭取土地也不遺餘力,採取以租代買方式,獲得永久使用權。對外一切事務原先都由李睿負責,勉強向圓通寺購得部分土地,作為校址。但面積過小,無法動工。刻龍承珍守着土地部分不放,已成事實,不好翻臉。楊遇春時任保警第二總隊長,見機不可失,也存入五萬圓,比照辦理。一時之間,資金尚無問題,仍不能謂之充裕。按照規定農專需有實習農場,校地尚不能符合要求,那裏來的實習用地。只有求輔導會農墾處長羅次卿幫忙,將部分農場小組土地,偽造合同,提供實習使用。
華夏農專第一次參加北區聯招,未能滿額;再改向中南部自行招生,降低錄取標準,方得如願。多次招生,出售招生簡章及報名表,頗有斬獲。眼看學校粗具規模,成功可能增大,乃暫拒收他人存款。詹純鑒出任校長,派王蘊為秘書,掌理校長印信,但無法打入權力核心,其餘各事難加過問。
龍芳所捐之五萬圓,很快被管理事務的人耗用殆盡。而龍芳不幸於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日,飛機在台中縣神岡鄉三角村失事時,連同陸運濤伉儷,臺灣省新聞局長吳紹燧等五十七名乘客全部罹難。後援斷絕,難以為繼,但箭已離弦,不能中止。蕭昌樂徵得各同鄉的同意,邀請已經升任輔導會主任委員之趙聚鈺出任創辦人兼董事長。此事關係來日權益重大,經過相當的算計和考慮,楊遇春終於同意放棄創辦人之名義。僅要求保留最初參加籌辦學校各人,全部留用。
董事長易人後,建校工作正式展開。由接替王紹堉出任輔導會會計處長之吳信出面,向合作金庫貸款五十萬圓周轉,以收繳學雜費充抵押。創辦人在金融界的聲望,不要說五十萬圓,就是一百萬也不會有問題,更何況有吳信墊背。吳信的哥哥吳禮,任總統侍衛長,因吳禮發音近乎無理,乃更名為吳順明。吳信在財務部門工作,被人譏笑為無信,也更名為吳順林。唯有吳智在軍法界,保持原名未變,不用擔心被人譏笑為無知。
基於多層關係,合作金庫同意貸放。有錢好辦事,有權好通融,籌辦人員也都精神奕奕,幹勁十足。趙創辦人指派黃基定為會計主任,主管財務。再由羅次卿擔任校董,用農墾處名義,向唐榮商借鋼筋五十萬圓,一半自用,一半充作建商其他材料和工資。時值建築業萎縮,鋼筋銷售困難,才得順利完成借貸。趕工完成教室二十四間備用。
提起唐榮來,也有一段堪資記述的地方。
唐榮公司創辦人唐榮,原為屏東一窮苦農家子弟,甫十二歲,進屏東糖廠充童工。聰明勤快,學習認真,禮貌周到,頗得職工喜愛。十六歲那年,糖廠有一批破舊機器廢料,依照往例,裝船送往日本鋼廠換購新零件。起綻時適押運人員中有一人喪母,不能成行,廠方一時無適當人員可派,便命唐榮遞補,這真是想不到的好事。唐榮到達日本,大開眼界,原來煉鋼需巨大規模,拿糖廠來比,連小巫見大巫都算不上。後來再到機器工廠,有一工人見唐榮年幼,不會洩漏製造技術,為滿足其好奇,帶往全廠參觀。臨別時指庫房外放的巨大齒輪說:「你看這個大齒輪,就是你們整船的破銅爛鐵換的。」唐榮心想一整船的東西,才換得一個齒輪,煉鋼的利潤如此優厚,大有可為。回臺灣後,便專心在設置煉鋼廠方面,痛下功夫。以後趁機再前往日本,也順便帶點廢銅爛鐵,換些小東西。果然多年以後,唐榮公司成為臺灣最大的鋼材工廠。
等唐榮功成身退,事業由兒子唐傳宗接管。唐傳宗未能克紹箕裘,體會到創業惟艱,在兒子結婚時,喜筵開數百桌,極盡鋪張之能事。致父親胼手胝足,慘澹經營的事業,面臨財務困竭,周轉不靈的後果。政府見剛具規模之煉鋼事業即將倒閉,不能不管,立即施以援手,指派甫退役之聯勤副總司令吳嵩慶任總經理,重加整頓。吳嵩慶浙江鎮海人,上海滬江大學畢業,留法獲碩士學位。回國出任航空委員會機要秘書,湖北省財政廳長,後轉軍職。受最高統帥器重,主管財務,呼吳軍需而不名。
華夏建校肇始,將工作重點放在招生上。有學生就有學費收入,有收入就可解決財務困擾。對教育部要求限期呈報學校重要職務人員一事,未加注意。等到招生告一段落,發現限期已過,必須趕快辦妥,才准新生註冊。最初構想是人力不假外求,一律由參加籌辦者出任。待繕寫學經歷時,才發現農業專科學校的各部門重要負責人員,無一攻讀農學;且教務、訓導主任,須具副教授以上資格。難題出現,不能解決,只得向董事長求救。趙聚鈺考量輔導會現有人員中,能具規定條件者,唯他一人,於是派他為該校訓導主任。按理說應為教務主任,但有心人士恐大權旁落,佔位不放。當時報教育部的是:創辦人兼董事長趙聚鈺,校長詹純鑒教授,教務主任李睿教授;訓導主任由他以教授資格出任。至於總務主任在私立學校不加限制,不問資格,是否在三等親以內,也不過問,相當公務機關之機要人員,龍承珍逃過一劫,未被除名。
待教育部召集研商有關專科學校重要問題、釐定課程標準、及實習設備時,也都由他代表出席。一時之間,成為有名人物。楊遇春召集之若干會議,也都請他出席,提供意見。許多不明真相者,以為和李鴻超辦明新工專,權世俊辦崇右企專相同。實則不然,那兩所學校,都是為自己事業付出心血,而他不過為人作嫁而已。或許是他的責任心很強,或許是受託忠事的本性,在本職和兼職兩方面,都有良好的表現。
開學以後,學生如期報到,學雜各費收清。龍承珍負責總務,文書、出納、事務歸其管轄。再仿張國幹做法,將人事、會計一併納入管理。見錢眼開,將自己全年利息預先一次提出,再存入學校放高利貸。學生制服由輔導會桃園工廠代製,延期清償。課桌椅由輔導會宜蘭工廠製作,不需現付。書籍文具例有成規,半年以後再來收賬。商人之此種作法,完全是拉住顧客,出清存貨,滕空庫房。學校樂於先用後買,外表派頭十足,各得其宜,皆大歡喜。除水電不能拖欠外,甚至員工薪俸都能暫緩發給。
新生訓練假台糖眷屬活動中心舉行,由他主持。教育部派總教官伍冰晨、教官林恕到職,協助辦理。尚未使用的教室,暫作宿舍,對外地學生供給食宿,夜間派人督導自習,生活十分規律。臺北家長聞信有要求住校者,因容量有限,未准所請。通勤學生部分,他持趙聚鈺信函,恰臺灣省公路局長林則彬,同意在上下學時加開學生專車,以學校為起點站和終點站。林則彬在輔導會當年興建橫貫公路時,擔任總工程師;他是輔導會現任處長,有此淵源,方能有如此完滿之結果。
訓導處工作初具雛形,所轄之生活輔導、課外活動、體育衛生三組均未補人,因他本職工作繁重,不能每日準時來校,而獨用多年舊識,甫告退役之空軍上校夏世順,充當訓導員。夏世順後來麻將成癮,和龍承珍同流合污,被改任人事主任,並兼董事會秘書,侵佔不義之財,出乎他意料之外。終以偽造文書被法院判刑,受龍之利,也受龍之累,能不說是咎由自取。
過了三個月,教育部又核准各校,暑期開學照春季班數人數招生。校譽良好者,學生流失量少,立即達到千人以上;稍差者也可維持八九百人;最差者舊生流失量大,新生又難招收足額。學生流失的最大原因,不外預備重考,想入較為理想的學校。從前或因有學校上,不會遊手好閒,心慌難收。也有因為不上學,不能領取教育補助費,為恐中斷,日後申請困難,不得不勉強入學註冊。另有不喜讀書,家長見枉費苦心,毫無作用,由此不再勉強使之深造,混個專科資格也好就業,將來是否有志進修,由其個人決定。
好在都是單獨招生,為財源着想,降低標準,儘量錄取,真正作到有教無類的大同世界。入學既濫,師資又差,教學再不認真,最後仍難留住學生。學生人少,收入大減,設備無法提高,待遇有欠合理,師資素質低下,形成惡性循環。這種自然淘汰法則,對日後學校的整頓,省去很多的困擾。
七月二十日,是個星期天。救國團派人來校指導成立華夏支團部,詹校長親自接待,他往作陪。照組織規定,校長為團長,訓導主任為指導長。過了不久,接到指導證,憑證到救國團經營之機構,可享優遇或優待。學校教官由救國團指派,歸總教官率領,按軍階分別支取教授、副教授或講師薪資。常因課多人少,領取超支鐘點費,致彼等實際收入較同等教師為多。省立臺北師專校長葉翟霞乃胡宗南夫人,軍官們尊稱師母,不敢要求超支鐘點費。另一私立世界新聞專科,創辦人成舍我,系新聞界前輩,教官們希望和其他私立專科看齊,但得不到新聞媒體支持,只好作罷。因此將世界新專作為跳板,滿一學期,最長一學年,覓機轉入其他學校任職。世界新專另有一特殊之處,所有教師全支鐘點費,無課時停薪,兼任教師以專任教師名義聘用者,鐘點費核實按基準數八折發放。理由是教師年資計算,兼任者每兩年只當作一年。為縮短年資,提早升職,學校給你幫忙,你也應該為學校打算,節省一點經費。
暑假過後,距下年度新生入學,尚有一年時間。教育部檢討現狀,就急需改進者着手。先命令各校,校長和教務、訓導主任必須專任,不得兼任;現職公教人員不得出任董事長。輔導會素以蔣系自居,華夏農專不能成為別校違法破例的藉口,趙聚鈺放棄董事長名義,由年事較長、輩分較低的堂侄趙煦雍接充,只保留創辦人名義。詹純鑒時為國民黨中央黨部第四組主任,奉行中央決策,辭去校長。他也因現職為輔導會處長而隨之離職,不再擔任訓導主任,遺缺由李睿接充。李睿原職之教務主任,被張國幹所奪,由此埋下江西幫內訌。鬭爭結果,變成個個遍體鱗傷,未能全身而退。獨龍承珍因出賣同鄉,投靠趙聚鈺,保得終身職位,迄去世為止。
接任校長的是張功鑄。張功鑄是趙聚鈺的復旦大學校友,兩人在附中樂隊充當鼓手。張具國民大會代表身份,在南部大甲農校作校長。有次趙往南部附屬機構視察,途經大甲,張邀前往,以學校樂隊列隊歡迎。老友相逢,舊情複熾,刻華夏有缺,得以遞補。
臺灣居民生活安定,收入日豐,教育隨之普及,私人興學者大有人在。私立學校歷史上,有兩個具有傳奇性,值得一提的是包德明和王廣亞。
包德明、女性、四川籍,抗日戰爭期間,曾在蔣夫人主持之婦聯會工作。來台後以此關係,謀得中央信託局一協理職位。但本身未具金融專長,又乏辦事能力,尸位素餐,按時領薪而已。上班時間無事可作,偶然聽到有某人的女兒,因課業成績較差,不能升學,終日惹事生非,動撤離家出走;嫁人又太過年輕,深為焦慮。也許是福至心靈,也許是財神臨門,興起辦學念頭。事有湊巧,圓山腳下的銘傳幼稚園即將停辦,經人介紹程成洪代為籌辦女子商專。
程成洪法商學院畢業,曾充他在國防部時的參謀;退役後來到輔導會統計處,又成他的部下。其兄任職臺灣土地銀行。金融機構對員工福利向極重視,設有行員存款,利率較放款尤高;但設有上限,藉加限制。庶免行員親友,冒名存款,套取厚利。程成洪將其兄同僚的餘資,比照土地銀行利率,再加提高少許,為包德明解決財務困難,換得講師位置。銘傳商專未按正常法定程式辦理,並未獲得教育主管機關認可,成為「地下學校」,學生沒有正式學籍,好在全是女生,不發生兵役問題。況且有無正式學籍,學生家長也不知道,也就無人過問,這正是包德明聰明過人之處。雖然學生不能享受正式學生的各種優待,譬如搭乘公車的廉價學生月票,看電影僅付半價,往博物館或收費公園不必購買全票等,也都無人提出質疑。家長只要女兒有人代管,不給家人添惹麻煩,就是上上大吉。
這種無名有實的女子商專,學生彼此介紹,不需對外招生,不愁無人上門。時日一久,消息從北到南,傳遍臺灣各地,學生人數不斷增加,校舍有限,難以容納。包德明施展西蜀昭烈帝的特技,對學生揮淚大談苦經,並要求家長慷慨解囊,大力支持。如不能獲得援助,學校只有停辦。家長聞信莫不震驚,剛給掌珠安排一條坦途,若告中斷,豈不前功盡棄,困擾重來。此招果然有效,捐款相繼而至。於是大樓陸續興建,學生蝟集,惜乎校地過狹,難展宏圖,若不是需留周旋空地,恐怕大樓已連接一起,變成一棟建築。
至於教師聘用,全靠私人關係,是否合格,概不過問。待遇照實際鐘點費支給,專任授課每週十二小時,兼任每週六小時,寒暑假無課,不支費用。人事費用如此,其他各項開支,亦力求節約,乃得有餘資充作他用。有一次遇年考缺人監考,請他臨時補充。天氣炎熱,學生穿着短裙,教室小而人數多,包德明從試場後門進入,在學生大腿去摸,搜出幾個小紙片,由於被汗浸透,墨痕猶存,字跡難辨,不能認作夾帶。中間休息之際,包德明特別指出女生夾帶多藏奶罩或短褲之內,須多加注意。特各送冰棒兩隻,用作酬勞。未付鐘點費,也無監考費,往來車費尚須個人負擔,怪不得能不來就不來,那個願意大熱天無償受罪。
轉眼三年將過,首屆學生即將畢業,證書如何頒發,成為當前頭痛問題。接着五年制學生,不久也要畢業證書。皇天應無絕人之路,適同鄉川大校長黃季陸現任教育部長,何不請其設法解決。主意打定,立即動作,不好到辦公處所而去其家。誰料部長避而不見,多次碰壁。乃改在夜間造訪,得夫人親自接見,將苦況一一告知。時近午夜,久久不去,淚灑當場。聲言如不獲得結果,唯有死路一條,天將黎明,仍無去意,黃夫人答應轉告部長,始告結束。包又發動家長,利用各種關係,不達目的不止。內情如何,外人難知,最後終以准予立案而難題解決。
學校得以立案,固然可解決學生之學籍問題,取得政府機關承認的畢業證書,但也引來諸多不利,一切都須遵守教育法令,受教育主管的管轄,再不能任意收取費用,隨時募捐。建立會計制度,健全董事會組織,再也不能包為校長其夫為董事長。銘傳校地過小,建築物擁擠不堪,圖書設備欠缺,師資多違規定,皆須在限期內改善。有些事情可以說辦就辦,短期即可改觀;有些事情則限於先天條件,不能變更。正在束手無策之時,忽然天降良機,國防部以軍事安全為由,飭令銘傳遷校搬家。
包德明不願失去臺北地利,便在附近尋找去處。為適應校地要求,需有較大面積。但臺北附近土地,早已寸土寸金,且零碎不堪,欲求合選,難如登天。最後勉強有兩處可供選擇:一為社子地區,地勢平坦,價格正常,但常年發生水患;一為圓山之陰,地勢高昂,索價不多,但坡度傾斜過大。包德明選定後者,認為蔣夫人由陽明山官邸往來臺北,可一覽無遺。若偶加垂詢,對學校知名度提高,大有裨益。但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,神明不會永遠照顧一人。包德明當時不知道,基隆河改道工程,已由輔導會榮民工程管理處得標承辦,完工後不會再有洪水氾濫的事。圓山平土,談何容易,工程浩大,費錢尤多。經土木承建公司估計,需款驚人;且僅能開出平臺,狀類梯田。木已成舟,米已成飯,悔之不及。 經求聯勤總司令部副總司令華心權設法,由工兵以實習名義,學校出油料,工兵動機械,完成平土初步工作。就是這樣,地價加油料,較社子平地的低價,已高出許多。
教育部為健全私立學校,特制定私立學校法,財務處理準則,並按年遴聘學者專家,前往各校實施評鑒,將所發現缺點,一一指出,提供參考。有一年評鑒人員來到銘傳,告知缺點甚多,包德明心已不悅;待論及師資問題時,更加惱羞成怒,說:「博士有甚麽了不起?我們學校要幾個就有幾個。」不虛心受教,結果被評定為丙等。包德明也說到做到,為全家每個人都找到一個博士頭銜。銘傳改為男女同校後,經銘傳學院,升格成為銘傳大學。
王廣亞為河南籍,男性。 初供職於審計部,因故與主官失和,知前途發展有限而辭職。為餬口計,在中山北路三段賃屋而居,並為同寅子女作課業補習。臺北乃首善之區,中央機關之公務人員,參謀本部之高級將領,工商各界之知名人士,大都居住在此。一般家庭莫不重視子女學業,希冀投考理想學校,課外補習時有所聞。王廣亞搭上這班列車,受業者日益增加,一時忙不過來,雇女傭擔負清除烹飪工作,時日稍久,合作密切。見事有可為,前途光明,興起創辦學校之心,但個人能力有限,只能在商業部份着手。商業學校不需耗費過鉅的設備,甚麽實習工廠,實習農場全都不要,只需一間房子充當實習銀行,有幾個算盤就行。那時還沒有電子計算機,更無文書處理機,能有電傳打字機已經很了不起。 教師和教室是所有學校必不可少者,故商業學校創辦最為簡易。
王廣亞稍有蓄積,先在臺北尚未規劃開發的地區,購地一塊。因該地為預定道路所割裂,售價極廉。待寧安街建成,餘地不多,欲辦之育達商職,幾乎胎死腹中。王廣亞再續購零星土地數小塊,透過時任輔導會主任秘書之同鄉韋德懋,以榮民農耕小組現有整塊土地,請求交換使用。讓學校有所發展,嘉惠學子,貢獻社會,獲得同意。後因前臺灣省立行政專科學校,改制為省立法商學院,又再併入中興大學,校區有限,經教育部協調國有財產局,將由輔導會列管之校區附近土地,照公告地價讓售。王廣亞由韋德懋處獲得消息,聘韋為終身董事,比照法商學院,以公告地價購進部分農場小組原有土地後,迅即向籌設育達商職目標邁進。
校地有着落,向金融機構抵押借款,興建教學大樓,分初職和高職兩部。前者招小學畢業或同等學力;後者招初中、初職畢業或同等學力。又再分設日間部和夜間部。時日不久,學生迅即達到萬人以上,成為私立學校中之最成功者。彼提高教師水準,改進員工福利,校譽日隆,被推為私立教育協會理事長。繼在桃園縣中壢市,設立育達商職中壢分部,交其弟王萬興主持。
所有固定之消費物件,王廣亞不能坐失良機。除所有制服、運動服、書包外;為供應書籍、簿本、作業用紙,乃籌設廣興書局,用兄弟二人名字中各一字,表示手足合作之意。每學年上下兩學期,課本各近十種,作業簿又近四五冊,僅書籍一項,年銷三十餘萬冊。連同學雜費,校服,運動服,每屆開學,財源滾滾而來。王廣亞對所有教師,不論專任或兼任,日間部或夜間部,各贈青年裝夏服一套。若穿着出現街頭,不用介紹就會知道是育達同僚,坐收廣告功效。
後受九年國民義務影響,初商停辦,所餘高商部分,仍不下七千人。五專普遍設立後,高職學生來源銳減,往昔擇優錄取的現象不復存在,幾乎變成來者不拒,所收學費,才能勉強維持。最後順應潮流,改為專科,再改技術學院,成為高等教育之一員。
王廣亞資金充裕,貪得無厭,聽說經營建築,獲利最豐,心為之動。將早日在忠孝東路所購土地,成立長青建築公司,計畫建成公寓出售。適逢市場景氣欠佳,個人又缺少經驗,幾乎潰不成軍,連學校也岌岌可危。那時為全力從事建築業,將育達校務交其弟主政。等到出師不利,周轉困難,想將學校所收學雜費挪用,王萬興和妻子力持不可。要是學雜費挪用後,短期內不能歸墊,教職員薪俸不能按時發放,債務難以清償,育達名譽一落千丈,事業非澈底失敗不可。為勢所迫,王廣亞以董事長兼校長,命其弟返回中壢分校。王萬興受此刺激,逾年病逝,手足之間如此下場,能不令人心寒。
他在軍事機關任職時,就兼軍事學校教官。轉任文職後,繼在短期訓練班擔任講師,但都不是正式教育體系。在華夏農專一年多時間,跨入教育領域。臺北工專工業工程科請他講授統計學,有正式公文給輔導會徵求同意。依照當時有關規定,公務人員在建教合作範圍內,可擔任與業務有關之課程,每週不超過四小時。從此以後,開始他的公立學校教書生涯。
一九六四年,蔣經國調任國防部副部長,遺缺由副主任委員趙聚鈺接充。趙雖無退役軍人身份,但自一九五六年出任輔導會秘書長起,升副主任委員,代理主任委員,以至真除。其間盡心盡力,不避艱辛,久為部屬愛戴,未聞有反對聲音。趙聚鈺深入所屬榮民機構,較蔣經國尤勤,沒有一年不到任何單位。處事也非常細心,總統在輔導會之所有官舍,其牀鋪、桌椅、地毯、盥洗用具,無不一一詳加檢查。對部屬也特別關愛,讓一級主官定期往榮民總醫院體檢,並對未具有將級官階者,就醫比照將官處理。
師範大學工教系主任顧柏岩,和他在輔導會共事,介紹我到古亭女中執教。該校校長禹韻涓,其姓並不常見,據說是外族歸化而來。禹校長擔心學生不知道校長姓甚麽,在新生訓練時特加介紹。說自己姓夏禹的禹,也就是大禹的禹。學生一陣好奇,誤認為校長姓下雨的雨,也就是大雨的雨。在受訓日記上,完全寫錯,變成下大雨。惹得老師們為之絕倒,笑的喘不過氣來。
我在學校當教師,並兼註冊組長,沒有寒暑假可以休息。這時孩子們都已入學,我和他也都上班,除星期天外,每天早出晚歸,按時作息,生活倒也規律。有時一兩個孩子放學較早,拜託鄰居鄧述美代為照管,和她家孩子年齡相接近,可以玩在一起。
星期天是個難得的全家團聚日子。吃過早飯,孩子們在家,他陪我到菜場買菜。中午照例吃水餃,能動手的全來動手。有人切菜剁肉,有人和麪擀皮,也有人給餡子調味,也有人準備盛具,確實是全家總動員。自己做的總比外面買的要好吃的多,何況邊作邊說,樂在其中。有時買菜較多,水果攤販會讓女兒送來家中,說是給老師服務,我也順便給小孩一點糖果做酬勞。我臉上並沒有寫字,這些人怎麽會知道我是老師?對我特別客氣。也許這也是一種經營方法,讓顧客不會流失,我一直沒有改變購買攤位,與這事不無關係。
今天不知道他那裏來的心情,要給我講統計笑話。我以為舊調重彈,說甚麽兩個人在樹下躲雨,落雷擊中一人斃命,報紙上刊出百分之五十的人,躲雨被雷擊中喪命的新聞。不然就是有人看到統計報導,晚上嚇的不敢上牀睡覺,因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是死在牀上。再不然就是趕快鑲牙,凡是有義齒的人,平均壽命較一般人長的很多。還有的是一個人將左腿放在燙水裏面,右腿放在冰水裏面,就平均來說,這人很舒適。這些陳穀子、爛芝麻的老掉牙笑話,第一次聽到還覺得不錯,二次三次,總會生厭。因此我說:「誰要聽那些無聊舊話。」
「不是舊話,保證是新的。這世界上還沒有人聽過的統計笑話,第一個先講給你聽。」他急加辯白,怕我沒有興趣。
「要是別人講給你聽的,等到輪你來講,已經不新鮮;要是你自己杜撰,未必高明,不聽也罷。」
「你是第一個聽眾,當然不是聽別人講的。但也不是杜撰,而是事實。你聽了以後後,再發表 高見,看看好不好笑。」
「既然如此,那就洗耳恭聽,請開口說吧。」
「恭聽可以,洗耳不行。把手弄髒了,誰還敢吃你做的餃子。」他停了一下,有點引我注意的樣子。才接着說:「昨天黃惕齋到我辦公室來,說我在會報上提出的統計資料有錯誤。我問錯誤在那裏?黃說不是理論,也不是技術。統計理論和技術自己也不懂,但能確定有錯誤的原因,非常簡單,因為前所供給的資料是錯誤的。根據錯誤的資料,不能獲得正確的結果,所以斷定有錯誤。」
「對呀!黃惕齋說的完全正確,也合情合理。這種常識人人皆知,沒有甚麽可笑的。電腦就有句名言是:垃圾進則垃圾出,就是指這種現象。」
「結果出乎意料,事實並不如此。兼聽則聰,兼視則明,任何資料都不能照單全收。人不是機器,應有判斷能力。我將黃惕齋所送資料,和其他單位所送資料,相互核對,慎加選擇,再用適當方法處理,才提出報告。遇有缺漏部分,用插補法善為補救。為取信起見,說明如何校正,如何取捨,如何處理。使一個乘興而來的人,變成敗興而去。請問這算不算是個笑話,至少也應該算是一個公務笑話。」
「看在你動手做餃子的份上,勉強同意。」我不願掃他的興,心存忠厚,留有餘地,希望下次還有聽笑話的機會。統計資料的正確性很重要,稍有常識的人,莫不知道,黃惕齋怎麽這樣無知?以為任何人只會照單全收。
任何事件的說明,用文字就是歷史;用數字就是統計。兩者都是以真實正確為主要要求,絕非人云亦云,盲目使用,故非易事,舉凡文章、考據、推理、識見缺一不可。對資料來源、出處必須注明,以昭公信,也不掠人之美。但是要知道「數字不會騙人,但人會製造數字。」
提到往菜場買菜的事,永久不會忘掉攤販使用舊報紙包東西。那些人將舊報紙裁成四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大小,用鐵絲穿在一起,放在右手近側。當交易完成,伸手一摸,抽出一張,用熟練敏捷手法,包裹起來。再用另一隻手,抽出一根鹹水草捆紮後交到顧客手中。若是蔬菜或肉類,尚無問題;要是鮮魚,含水量多,常令紙破草斷,狼狽不堪,只有過來人才會知道實情和感受。至於豆腐,更是慘不忍睹。等回家打開一看,鮮有保持完整者。甚至油墨字跡反印其上,清晰可辨,令人啼笑皆非。待後來塑膠袋普遍應市,舊報紙在市場揚眉吐氣的日子從此消失,不再存在。
古亭女中舉辦自強活動,到梨山旅逰,適逢他到福壽山農場出差,順便充當我們嚮導。當年輔導會利用美國四八零援助方案,由退除役官兵興建東西橫貫公路,東起花蓮,西達台中,穿越中央山脈,梨山為其最高點。該處建有梨山賓館,供旅客休息住宿。輔導會在其附近發現古松數株,其中有一狀似壽字,取名福壽松。旁邊創辦農場,命名福壽山農場。場內建有總統官舍,當年劉大中曾在該地向元首報告稅制改革構想。該地位於深山,交通不便,初多遭榮民拒絕。後因引進水蜜桃及蘋果,種植成功,聲名大躁。又因高山溫差之利,夏季平地蔬菜生長困難,梨山獨得其益;冬季所種蔬菜,經霜侵襲,味特甘甜,奇貨可居,售價亦昂。欲求一地,勢所難能,讓當年放棄安置者後悔不及。
山區有環山部落,為山胞住地,其中年長者多有紋面。紋面是刺青一種,傳統之方法,乃用一木槌敲擊細針,將木炭製成之黑粉染料刺進皮下,過程長達一週左右,須忍受甚大痛苦。紋面用來表示成年,可以婚嫁。男女有別,男性在頸部及下巴,用以區分民族,避免戰爭時傷害同類;女性則在面頰,多為倒人字形,防止逃離山區改嫁外人。此種陋習待臺灣光復後不復存在。
學校有很多事情,必須及時讓所有師生知道,播音多在課餘使用。有關開學、註冊、考試、領取成績單等事的播音,是我的職責所在,不遑多讓。多次以後,有人推薦我主持播音工作,理由是音色音量無人能及。
教育部門為提高教學成效,特請孫元良兒媳,語言學家趙麗蓮,往各中學作英語觀摩教學並指導。她那時在電臺主持英語教學,並充英文雜誌發行人,可以說名重一時。當她來到古亭時,全體英語老師,一致推我代表示範教學。因我年紀最大,當然經驗最多,只好獻醜一番。結果趙麗蓮說我講課內容充實,教學得法,發音正確。沒有給學校丟人,老師們則說要像我這樣上課,不累死才怪。
這一年,他到新竹交通大學電子研究所進修電子計算機。離開學校已經近二十年,重新再做學生,當有時不我予的感覺。我覺得有些奇怪,便問:「你又要去學電腦 ,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多少年前不是已經會用了嗎?電動計算機的操作方法,你在《中國統計學報》已經連載多期,還有甚麽好學的東西。」
他說:「這次要學的,不是舊式電腦,也不是電動計算機,而是電子計算機,也就是新式電腦,簡稱電算機。目前已經由第一代進步到第二代,體積龐大而且耗電多的真空管時代,由電晶體取代;運作速度也由每秒一千次發展到每秒百萬次。」
「要那麽快幹什麽?從前用算盤代替筆算,已經省事不少;後來有電腦,再有電動計算機,有人覺得省事,有人覺得不及算盤。兩者曾作比賽,在速度和正確上,算盤都打敗電腦。」
「你講的是過去的事,現在情況大不相同。就連十多年前的第一代電腦,也不能相提並論。起初使用機器語言撰寫程式,以卡片做輸入和輸出的工具。卡片登錄資料,須經打孔和驗孔過程,曠工費時,且難以保存。萬國商業機器公司曾無償贈送各學校舊式電腦,僅需負擔運費即可。」
「各學校有了這項設備,誰會再去買?商人頭腦靈活,怎麽會出這個餿主意。」
「商人的算盤當然打得很精,不會做划不來的事。首先商人不用花錢去處理廢品,且能向政府申請減稅;有了舊機器,知道用機器的好處,已經收到廣告效果。接着聽到有新機器問世,再去探聽,發現新機器租金較舊機器所費之電費為少,而效能尤高,自然會改租新機器。舊機器之處理是業主的責任,與公司無關。」
我在電影上看到老式機器,整盤的膠帶,在機器上轉來轉去。他說現在是新機器,究竟是甚麽樣子,我也搞不清楚。等他進修告一段落,輔導會可能成立資料處理中心,租用萬國商業機器公司部分機器,成為中央機關首先採用機器處理資料的機構,我在適當時機去看一看,自然明白。現在再說我也不會清楚。
結訓後不久,資料中心成立,轄有調查、登記、處理三組,由丁淩漢、何畏、馬錫浪分任組長。
一九六六年剛才開始,因為春節提早在一月二十二日就要到來,大家都在忙着過年的事,而他更不尋常。我知道每屆年終,他都要備妥全年資料,撰寫年度報告,親自督導印製。年年如此,倒也沒有特加注意。反正有他在家,也幫不上甚麽大忙,有時還會礙手礙腳,不在也好。不料一時疏忽,竟讓他做下瞞我的大事。
他沒有向我提起,也不曾露出口風,竟然除了處理自己分內的事,還攬了籌辦華夏農業專科學校的部分工作。
這件事說來話長。開始是臺灣電影製片廠廠長龍芳,為給江西同鄉謀福利,捐資五萬圓,請蕭昌樂全權處理。蕭邀同鄉楊遇春、張國幹、李睿、樊哲琳等商議,提出不少意見。終因顧慮太多,難下決斷。適教育部籌辦九年國民義務教育,為完成義務教育的初中畢業學生預謀出路,開放私人興辦五年制專科學校,短短不到一個月,提出申請者有百餘所。經考量人力及財力條件,一次核准者幾近半數。其中以工科最多,另有商科、管理、市政、新聞、醫事、護理、家政等。
我國以農立國,歷數千年,食糧問題向被重視,土地利用素受關切,但設校者莫不就經濟方面着眼,無人申請農業。教育部為便於向最高當局交代,希望也有人創辦農業專科。蕭昌樂聽到這個消息,立刻着手進行。請詹純鑒出任校長,王志鵠擔任董事。既然有農業先進和農學權威創辦,也就未加實地查勘,立即批准。趕在其他各校招收春季班的時候,同時進行。
我國自一九三一年學制改革後,無論大中小學,完全由春季始業改為秋季始業,學年度也和會計年度脫節。此次特准五專春季招生,純粹是在財務上着眼。各校一律准招十班,每班定額五十人,另增超額十分之一。換句話說,也就是第一次各校可招學生五百五十人。教育部按學校性質,分類核定學費、實驗費、及雜費數額。書籍、制服、車輛代管費等,視各校實際情況自行決定。
華夏農專籌備會議多在張國幹家中舉行,龍承珍由軍中退役,離開部隊時領有退役金三萬圓,存入臺灣銀行按月取息。稍後物價上漲,難以維持生活,就在張家打雜,混口飯吃。遇到集會爭取差遣,做些抄寫跑路小事。張國幹乃勞保局長離職,正在涉訟,有錢也不敢拿出來,但有心掌控校務,自稱校務主任,主管人事、會計、及總務三者。龍承珍趁機要求加入,將全部退役金近三萬圓,以高利貸借給學校,但本身學歷有限,不能充當要角,只能負責事務。為安全計,帶一昔日之部下士官鄒迪光,充當助手。現金既在己手,四處物色土地,得知臺北縣中和鄉外南村,有一游姓農戶,因賭債所逼,願將土地出售,要求立即付現。龍趁機刁難,得一小塊土地作賄。現款到手,地主認為售價過廉,意欲反悔,如果毀約,已到手的土地,勢必化為烏有。為着順利成交,未得其餘人員同意,暗地私下承諾學校辦成後,地主家可有一人,永遠為校方員工,始得順利辦妥土地所有權登記手續。地主女兒游益卿,於是成為學校第一個終身職工。
龍承珍開始嚐到甜頭,食髓知味,用盡各種方法,爭取購買土地,並向實力派表示效忠。學校所購土地,全部以私人名義為持有人,以經手關係,使用自己名義者居多。書寫於法定之土地所有權狀上,並登記於土地登記冊內。依土地法規定,登記事項有絕對效力,任何其他法律不得抗拒。這種行為,從表面上來看,可利用私有土地名義,向銀行抵押貸款;骨子裏則沒存好心,一旦辦學失敗,校產被充公拍賣,私人名下土地自不在內,豈不是私人放款給學校,又多了一層保障。龍承珍在興建校舍時,又趁機要承建商為其蓋一住屋,成為有產階級。人說:「廚子不偷,五穀不收;總務不污,主管不哭。」從這裏也許可以看出一點端倪,知道負責總務的人一些真面目。
華夏一開始就遇到許多難題。主辦者基礎毫無,經驗缺乏,臨時抱佛腳,東湊西拼,李睿乃留日碩士,對爭取土地也不遺餘力,採取以租代買方式,獲得永久使用權。對外一切事務原先都由李睿負責,勉強向圓通寺購得部分土地,作為校址。但面積過小,無法動工。刻龍承珍守着土地部分不放,已成事實,不好翻臉。楊遇春時任保警第二總隊長,見機不可失,也存入五萬圓,比照辦理。一時之間,資金尚無問題,仍不能謂之充裕。按照規定農專需有實習農場,校地尚不能符合要求,那裏來的實習用地。只有求輔導會農墾處長羅次卿幫忙,將部分農場小組土地,偽造合同,提供實習使用。
華夏農專第一次參加北區聯招,未能滿額;再改向中南部自行招生,降低錄取標準,方得如願。多次招生,出售招生簡章及報名表,頗有斬獲。眼看學校粗具規模,成功可能增大,乃暫拒收他人存款。詹純鑒出任校長,派王蘊為秘書,掌理校長印信,但無法打入權力核心,其餘各事難加過問。
龍芳所捐之五萬圓,很快被管理事務的人耗用殆盡。而龍芳不幸於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日,飛機在台中縣神岡鄉三角村失事時,連同陸運濤伉儷,臺灣省新聞局長吳紹燧等五十七名乘客全部罹難。後援斷絕,難以為繼,但箭已離弦,不能中止。蕭昌樂徵得各同鄉的同意,邀請已經升任輔導會主任委員之趙聚鈺出任創辦人兼董事長。此事關係來日權益重大,經過相當的算計和考慮,楊遇春終於同意放棄創辦人之名義。僅要求保留最初參加籌辦學校各人,全部留用。
董事長易人後,建校工作正式展開。由接替王紹堉出任輔導會會計處長之吳信出面,向合作金庫貸款五十萬圓周轉,以收繳學雜費充抵押。創辦人在金融界的聲望,不要說五十萬圓,就是一百萬也不會有問題,更何況有吳信墊背。吳信的哥哥吳禮,任總統侍衛長,因吳禮發音近乎無理,乃更名為吳順明。吳信在財務部門工作,被人譏笑為無信,也更名為吳順林。唯有吳智在軍法界,保持原名未變,不用擔心被人譏笑為無知。
基於多層關係,合作金庫同意貸放。有錢好辦事,有權好通融,籌辦人員也都精神奕奕,幹勁十足。趙創辦人指派黃基定為會計主任,主管財務。再由羅次卿擔任校董,用農墾處名義,向唐榮商借鋼筋五十萬圓,一半自用,一半充作建商其他材料和工資。時值建築業萎縮,鋼筋銷售困難,才得順利完成借貸。趕工完成教室二十四間備用。
提起唐榮來,也有一段堪資記述的地方。
唐榮公司創辦人唐榮,原為屏東一窮苦農家子弟,甫十二歲,進屏東糖廠充童工。聰明勤快,學習認真,禮貌周到,頗得職工喜愛。十六歲那年,糖廠有一批破舊機器廢料,依照往例,裝船送往日本鋼廠換購新零件。起綻時適押運人員中有一人喪母,不能成行,廠方一時無適當人員可派,便命唐榮遞補,這真是想不到的好事。唐榮到達日本,大開眼界,原來煉鋼需巨大規模,拿糖廠來比,連小巫見大巫都算不上。後來再到機器工廠,有一工人見唐榮年幼,不會洩漏製造技術,為滿足其好奇,帶往全廠參觀。臨別時指庫房外放的巨大齒輪說:「你看這個大齒輪,就是你們整船的破銅爛鐵換的。」唐榮心想一整船的東西,才換得一個齒輪,煉鋼的利潤如此優厚,大有可為。回臺灣後,便專心在設置煉鋼廠方面,痛下功夫。以後趁機再前往日本,也順便帶點廢銅爛鐵,換些小東西。果然多年以後,唐榮公司成為臺灣最大的鋼材工廠。
等唐榮功成身退,事業由兒子唐傳宗接管。唐傳宗未能克紹箕裘,體會到創業惟艱,在兒子結婚時,喜筵開數百桌,極盡鋪張之能事。致父親胼手胝足,慘澹經營的事業,面臨財務困竭,周轉不靈的後果。政府見剛具規模之煉鋼事業即將倒閉,不能不管,立即施以援手,指派甫退役之聯勤副總司令吳嵩慶任總經理,重加整頓。吳嵩慶浙江鎮海人,上海滬江大學畢業,留法獲碩士學位。回國出任航空委員會機要秘書,湖北省財政廳長,後轉軍職。受最高統帥器重,主管財務,呼吳軍需而不名。
華夏建校肇始,將工作重點放在招生上。有學生就有學費收入,有收入就可解決財務困擾。對教育部要求限期呈報學校重要職務人員一事,未加注意。等到招生告一段落,發現限期已過,必須趕快辦妥,才准新生註冊。最初構想是人力不假外求,一律由參加籌辦者出任。待繕寫學經歷時,才發現農業專科學校的各部門重要負責人員,無一攻讀農學;且教務、訓導主任,須具副教授以上資格。難題出現,不能解決,只得向董事長求救。趙聚鈺考量輔導會現有人員中,能具規定條件者,唯他一人,於是派他為該校訓導主任。按理說應為教務主任,但有心人士恐大權旁落,佔位不放。當時報教育部的是:創辦人兼董事長趙聚鈺,校長詹純鑒教授,教務主任李睿教授;訓導主任由他以教授資格出任。至於總務主任在私立學校不加限制,不問資格,是否在三等親以內,也不過問,相當公務機關之機要人員,龍承珍逃過一劫,未被除名。
待教育部召集研商有關專科學校重要問題、釐定課程標準、及實習設備時,也都由他代表出席。一時之間,成為有名人物。楊遇春召集之若干會議,也都請他出席,提供意見。許多不明真相者,以為和李鴻超辦明新工專,權世俊辦崇右企專相同。實則不然,那兩所學校,都是為自己事業付出心血,而他不過為人作嫁而已。或許是他的責任心很強,或許是受託忠事的本性,在本職和兼職兩方面,都有良好的表現。
開學以後,學生如期報到,學雜各費收清。龍承珍負責總務,文書、出納、事務歸其管轄。再仿張國幹做法,將人事、會計一併納入管理。見錢眼開,將自己全年利息預先一次提出,再存入學校放高利貸。學生制服由輔導會桃園工廠代製,延期清償。課桌椅由輔導會宜蘭工廠製作,不需現付。書籍文具例有成規,半年以後再來收賬。商人之此種作法,完全是拉住顧客,出清存貨,滕空庫房。學校樂於先用後買,外表派頭十足,各得其宜,皆大歡喜。除水電不能拖欠外,甚至員工薪俸都能暫緩發給。
新生訓練假台糖眷屬活動中心舉行,由他主持。教育部派總教官伍冰晨、教官林恕到職,協助辦理。尚未使用的教室,暫作宿舍,對外地學生供給食宿,夜間派人督導自習,生活十分規律。臺北家長聞信有要求住校者,因容量有限,未准所請。通勤學生部分,他持趙聚鈺信函,恰臺灣省公路局長林則彬,同意在上下學時加開學生專車,以學校為起點站和終點站。林則彬在輔導會當年興建橫貫公路時,擔任總工程師;他是輔導會現任處長,有此淵源,方能有如此完滿之結果。
訓導處工作初具雛形,所轄之生活輔導、課外活動、體育衛生三組均未補人,因他本職工作繁重,不能每日準時來校,而獨用多年舊識,甫告退役之空軍上校夏世順,充當訓導員。夏世順後來麻將成癮,和龍承珍同流合污,被改任人事主任,並兼董事會秘書,侵佔不義之財,出乎他意料之外。終以偽造文書被法院判刑,受龍之利,也受龍之累,能不說是咎由自取。
過了三個月,教育部又核准各校,暑期開學照春季班數人數招生。校譽良好者,學生流失量少,立即達到千人以上;稍差者也可維持八九百人;最差者舊生流失量大,新生又難招收足額。學生流失的最大原因,不外預備重考,想入較為理想的學校。從前或因有學校上,不會遊手好閒,心慌難收。也有因為不上學,不能領取教育補助費,為恐中斷,日後申請困難,不得不勉強入學註冊。另有不喜讀書,家長見枉費苦心,毫無作用,由此不再勉強使之深造,混個專科資格也好就業,將來是否有志進修,由其個人決定。
好在都是單獨招生,為財源着想,降低標準,儘量錄取,真正作到有教無類的大同世界。入學既濫,師資又差,教學再不認真,最後仍難留住學生。學生人少,收入大減,設備無法提高,待遇有欠合理,師資素質低下,形成惡性循環。這種自然淘汰法則,對日後學校的整頓,省去很多的困擾。
七月二十日,是個星期天。救國團派人來校指導成立華夏支團部,詹校長親自接待,他往作陪。照組織規定,校長為團長,訓導主任為指導長。過了不久,接到指導證,憑證到救國團經營之機構,可享優遇或優待。學校教官由救國團指派,歸總教官率領,按軍階分別支取教授、副教授或講師薪資。常因課多人少,領取超支鐘點費,致彼等實際收入較同等教師為多。省立臺北師專校長葉翟霞乃胡宗南夫人,軍官們尊稱師母,不敢要求超支鐘點費。另一私立世界新聞專科,創辦人成舍我,系新聞界前輩,教官們希望和其他私立專科看齊,但得不到新聞媒體支持,只好作罷。因此將世界新專作為跳板,滿一學期,最長一學年,覓機轉入其他學校任職。世界新專另有一特殊之處,所有教師全支鐘點費,無課時停薪,兼任教師以專任教師名義聘用者,鐘點費核實按基準數八折發放。理由是教師年資計算,兼任者每兩年只當作一年。為縮短年資,提早升職,學校給你幫忙,你也應該為學校打算,節省一點經費。
暑假過後,距下年度新生入學,尚有一年時間。教育部檢討現狀,就急需改進者着手。先命令各校,校長和教務、訓導主任必須專任,不得兼任;現職公教人員不得出任董事長。輔導會素以蔣系自居,華夏農專不能成為別校違法破例的藉口,趙聚鈺放棄董事長名義,由年事較長、輩分較低的堂侄趙煦雍接充,只保留創辦人名義。詹純鑒時為國民黨中央黨部第四組主任,奉行中央決策,辭去校長。他也因現職為輔導會處長而隨之離職,不再擔任訓導主任,遺缺由李睿接充。李睿原職之教務主任,被張國幹所奪,由此埋下江西幫內訌。鬭爭結果,變成個個遍體鱗傷,未能全身而退。獨龍承珍因出賣同鄉,投靠趙聚鈺,保得終身職位,迄去世為止。
接任校長的是張功鑄。張功鑄是趙聚鈺的復旦大學校友,兩人在附中樂隊充當鼓手。張具國民大會代表身份,在南部大甲農校作校長。有次趙往南部附屬機構視察,途經大甲,張邀前往,以學校樂隊列隊歡迎。老友相逢,舊情複熾,刻華夏有缺,得以遞補。
臺灣居民生活安定,收入日豐,教育隨之普及,私人興學者大有人在。私立學校歷史上,有兩個具有傳奇性,值得一提的是包德明和王廣亞。
包德明、女性、四川籍,抗日戰爭期間,曾在蔣夫人主持之婦聯會工作。來台後以此關係,謀得中央信託局一協理職位。但本身未具金融專長,又乏辦事能力,尸位素餐,按時領薪而已。上班時間無事可作,偶然聽到有某人的女兒,因課業成績較差,不能升學,終日惹事生非,動撤離家出走;嫁人又太過年輕,深為焦慮。也許是福至心靈,也許是財神臨門,興起辦學念頭。事有湊巧,圓山腳下的銘傳幼稚園即將停辦,經人介紹程成洪代為籌辦女子商專。
程成洪法商學院畢業,曾充他在國防部時的參謀;退役後來到輔導會統計處,又成他的部下。其兄任職臺灣土地銀行。金融機構對員工福利向極重視,設有行員存款,利率較放款尤高;但設有上限,藉加限制。庶免行員親友,冒名存款,套取厚利。程成洪將其兄同僚的餘資,比照土地銀行利率,再加提高少許,為包德明解決財務困難,換得講師位置。銘傳商專未按正常法定程式辦理,並未獲得教育主管機關認可,成為「地下學校」,學生沒有正式學籍,好在全是女生,不發生兵役問題。況且有無正式學籍,學生家長也不知道,也就無人過問,這正是包德明聰明過人之處。雖然學生不能享受正式學生的各種優待,譬如搭乘公車的廉價學生月票,看電影僅付半價,往博物館或收費公園不必購買全票等,也都無人提出質疑。家長只要女兒有人代管,不給家人添惹麻煩,就是上上大吉。
這種無名有實的女子商專,學生彼此介紹,不需對外招生,不愁無人上門。時日一久,消息從北到南,傳遍臺灣各地,學生人數不斷增加,校舍有限,難以容納。包德明施展西蜀昭烈帝的特技,對學生揮淚大談苦經,並要求家長慷慨解囊,大力支持。如不能獲得援助,學校只有停辦。家長聞信莫不震驚,剛給掌珠安排一條坦途,若告中斷,豈不前功盡棄,困擾重來。此招果然有效,捐款相繼而至。於是大樓陸續興建,學生蝟集,惜乎校地過狹,難展宏圖,若不是需留周旋空地,恐怕大樓已連接一起,變成一棟建築。
至於教師聘用,全靠私人關係,是否合格,概不過問。待遇照實際鐘點費支給,專任授課每週十二小時,兼任每週六小時,寒暑假無課,不支費用。人事費用如此,其他各項開支,亦力求節約,乃得有餘資充作他用。有一次遇年考缺人監考,請他臨時補充。天氣炎熱,學生穿着短裙,教室小而人數多,包德明從試場後門進入,在學生大腿去摸,搜出幾個小紙片,由於被汗浸透,墨痕猶存,字跡難辨,不能認作夾帶。中間休息之際,包德明特別指出女生夾帶多藏奶罩或短褲之內,須多加注意。特各送冰棒兩隻,用作酬勞。未付鐘點費,也無監考費,往來車費尚須個人負擔,怪不得能不來就不來,那個願意大熱天無償受罪。
轉眼三年將過,首屆學生即將畢業,證書如何頒發,成為當前頭痛問題。接着五年制學生,不久也要畢業證書。皇天應無絕人之路,適同鄉川大校長黃季陸現任教育部長,何不請其設法解決。主意打定,立即動作,不好到辦公處所而去其家。誰料部長避而不見,多次碰壁。乃改在夜間造訪,得夫人親自接見,將苦況一一告知。時近午夜,久久不去,淚灑當場。聲言如不獲得結果,唯有死路一條,天將黎明,仍無去意,黃夫人答應轉告部長,始告結束。包又發動家長,利用各種關係,不達目的不止。內情如何,外人難知,最後終以准予立案而難題解決。
學校得以立案,固然可解決學生之學籍問題,取得政府機關承認的畢業證書,但也引來諸多不利,一切都須遵守教育法令,受教育主管的管轄,再不能任意收取費用,隨時募捐。建立會計制度,健全董事會組織,再也不能包為校長其夫為董事長。銘傳校地過小,建築物擁擠不堪,圖書設備欠缺,師資多違規定,皆須在限期內改善。有些事情可以說辦就辦,短期即可改觀;有些事情則限於先天條件,不能變更。正在束手無策之時,忽然天降良機,國防部以軍事安全為由,飭令銘傳遷校搬家。
包德明不願失去臺北地利,便在附近尋找去處。為適應校地要求,需有較大面積。但臺北附近土地,早已寸土寸金,且零碎不堪,欲求合選,難如登天。最後勉強有兩處可供選擇:一為社子地區,地勢平坦,價格正常,但常年發生水患;一為圓山之陰,地勢高昂,索價不多,但坡度傾斜過大。包德明選定後者,認為蔣夫人由陽明山官邸往來臺北,可一覽無遺。若偶加垂詢,對學校知名度提高,大有裨益。但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,神明不會永遠照顧一人。包德明當時不知道,基隆河改道工程,已由輔導會榮民工程管理處得標承辦,完工後不會再有洪水氾濫的事。圓山平土,談何容易,工程浩大,費錢尤多。經土木承建公司估計,需款驚人;且僅能開出平臺,狀類梯田。木已成舟,米已成飯,悔之不及。 經求聯勤總司令部副總司令華心權設法,由工兵以實習名義,學校出油料,工兵動機械,完成平土初步工作。就是這樣,地價加油料,較社子平地的低價,已高出許多。
教育部為健全私立學校,特制定私立學校法,財務處理準則,並按年遴聘學者專家,前往各校實施評鑒,將所發現缺點,一一指出,提供參考。有一年評鑒人員來到銘傳,告知缺點甚多,包德明心已不悅;待論及師資問題時,更加惱羞成怒,說:「博士有甚麽了不起?我們學校要幾個就有幾個。」不虛心受教,結果被評定為丙等。包德明也說到做到,為全家每個人都找到一個博士頭銜。銘傳改為男女同校後,經銘傳學院,升格成為銘傳大學。
王廣亞為河南籍,男性。 初供職於審計部,因故與主官失和,知前途發展有限而辭職。為餬口計,在中山北路三段賃屋而居,並為同寅子女作課業補習。臺北乃首善之區,中央機關之公務人員,參謀本部之高級將領,工商各界之知名人士,大都居住在此。一般家庭莫不重視子女學業,希冀投考理想學校,課外補習時有所聞。王廣亞搭上這班列車,受業者日益增加,一時忙不過來,雇女傭擔負清除烹飪工作,時日稍久,合作密切。見事有可為,前途光明,興起創辦學校之心,但個人能力有限,只能在商業部份着手。商業學校不需耗費過鉅的設備,甚麽實習工廠,實習農場全都不要,只需一間房子充當實習銀行,有幾個算盤就行。那時還沒有電子計算機,更無文書處理機,能有電傳打字機已經很了不起。 教師和教室是所有學校必不可少者,故商業學校創辦最為簡易。
王廣亞稍有蓄積,先在臺北尚未規劃開發的地區,購地一塊。因該地為預定道路所割裂,售價極廉。待寧安街建成,餘地不多,欲辦之育達商職,幾乎胎死腹中。王廣亞再續購零星土地數小塊,透過時任輔導會主任秘書之同鄉韋德懋,以榮民農耕小組現有整塊土地,請求交換使用。讓學校有所發展,嘉惠學子,貢獻社會,獲得同意。後因前臺灣省立行政專科學校,改制為省立法商學院,又再併入中興大學,校區有限,經教育部協調國有財產局,將由輔導會列管之校區附近土地,照公告地價讓售。王廣亞由韋德懋處獲得消息,聘韋為終身董事,比照法商學院,以公告地價購進部分農場小組原有土地後,迅即向籌設育達商職目標邁進。
校地有着落,向金融機構抵押借款,興建教學大樓,分初職和高職兩部。前者招小學畢業或同等學力;後者招初中、初職畢業或同等學力。又再分設日間部和夜間部。時日不久,學生迅即達到萬人以上,成為私立學校中之最成功者。彼提高教師水準,改進員工福利,校譽日隆,被推為私立教育協會理事長。繼在桃園縣中壢市,設立育達商職中壢分部,交其弟王萬興主持。
所有固定之消費物件,王廣亞不能坐失良機。除所有制服、運動服、書包外;為供應書籍、簿本、作業用紙,乃籌設廣興書局,用兄弟二人名字中各一字,表示手足合作之意。每學年上下兩學期,課本各近十種,作業簿又近四五冊,僅書籍一項,年銷三十餘萬冊。連同學雜費,校服,運動服,每屆開學,財源滾滾而來。王廣亞對所有教師,不論專任或兼任,日間部或夜間部,各贈青年裝夏服一套。若穿着出現街頭,不用介紹就會知道是育達同僚,坐收廣告功效。
後受九年國民義務影響,初商停辦,所餘高商部分,仍不下七千人。五專普遍設立後,高職學生來源銳減,往昔擇優錄取的現象不復存在,幾乎變成來者不拒,所收學費,才能勉強維持。最後順應潮流,改為專科,再改技術學院,成為高等教育之一員。
王廣亞資金充裕,貪得無厭,聽說經營建築,獲利最豐,心為之動。將早日在忠孝東路所購土地,成立長青建築公司,計畫建成公寓出售。適逢市場景氣欠佳,個人又缺少經驗,幾乎潰不成軍,連學校也岌岌可危。那時為全力從事建築業,將育達校務交其弟主政。等到出師不利,周轉困難,想將學校所收學雜費挪用,王萬興和妻子力持不可。要是學雜費挪用後,短期內不能歸墊,教職員薪俸不能按時發放,債務難以清償,育達名譽一落千丈,事業非澈底失敗不可。為勢所迫,王廣亞以董事長兼校長,命其弟返回中壢分校。王萬興受此刺激,逾年病逝,手足之間如此下場,能不令人心寒。
他在軍事機關任職時,就兼軍事學校教官。轉任文職後,繼在短期訓練班擔任講師,但都不是正式教育體系。在華夏農專一年多時間,跨入教育領域。臺北工專工業工程科請他講授統計學,有正式公文給輔導會徵求同意。依照當時有關規定,公務人員在建教合作範圍內,可擔任與業務有關之課程,每週不超過四小時。從此以後,開始他的公立學校教書生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