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 居眷村多彩多姿
臺北,這個臺灣省會所在,令我嚮往的地方,終於來到我的面前。
臺北,容我居住了近三十年,由少婦變成老婦。
臺北,給我服務社會的機會,磨練才能的場所,培育子女的環境。
春節過後,他被分配到緊鄰空總的正義東村眷舍,那是十二戶一組的建築。每排三組,共有九排,彷彿軍營,整齊有序。為節省材料,在設計上難求完美,饑不擇食,露不擇屋,有勝於無,決定儘早搬家。於是向虎尾同棟眷友道別,並和吳寶玢、蔣子揚、孔繁詩等妻女約定在臺北再見。
搬家的前一天,他由臺北趕回,收拾簡單行李。第二天一早,先將行李送到虎尾火車站,辦妥聯運手續,等上車已經九點多。在斗六車站換車,費時較久,冬季天短夜長,慢車速度不高,車站又多,到達臺北,已近黃昏。他去領取行李,空總所派搬家卡車,由趙家寶、劉予迪、夏世順陪同在臺北車站等候。本意是來幫忙搬東西,當看到只有行李一件,桌子一張,皮箱兩隻,竹牀一幅,炊事用具一簍,根本插不上手,大失所望,先後相率而去。
在新居匆匆睡了一夜,第二天詳細一看,是該組中間向南的一戶,光線尚稱充足。兩間小屋,人,按規定不辦戶籍,所以我是戶長。到後來臺灣推行選舉,軍人也要辦戶籍,他反而成為我的屬員。這個屬員倒也細心,發現孩子出生日期有誤,將一九四七年寫為一九四四年。提早三年雖並非大事,但我們結婚在一九四六年,要是有人查究起來,豈不成為「先行交易,擇吉開張」的奉子女之命一族。無心之失,徒招自辱,還是及早更正為佳。好在戶籍登記事屬創舉,當時出現錯誤甚多,更正也很方便,只要提出有效證件,立即辦理,迅速快當。
空軍統計人員進修訓練積極展開,他特別忙碌,因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。當空軍開始成立統計單位,推行統計業務時,僅有美軍顧問作簡單介紹。經過四年的實際作業,深知統計技術層次必須提高,不能局限於資料整理和表圖製作範疇。必須在建立報告制度,分析成因,預測趨勢,建議行動等方面多加努力。不僅要提高統計人員的技術修養,還要改變有關部門對統計的看法與心態。沒有業務單位的充分合作支援,而想統計工作發生實效,實在是絕不可能。他除了按規定時間處理公務外,每天吃完晚飯仍回辦公室,甚至星期天也是如此。這種人說好聽是責任心重,說不好聽便成為自我眩耀。他不把我母女放在心上,難道空軍沒有他統計訓練辦不成?沒有他統計機構會垮臺?我才不相信。他的這種行為,簡直把家當成吃飯睡覺的地方,此外沒有任何涵義。
我的肚皮越來越大,胎動的現象也隨着更趨頻繁和猛烈。在這遠離故土的異鄉,失掉母親的關懷,姐姐的照料,多麽希望能有人在我身旁陪伴,疏解心理上的緊張。但這個身陷業務深淵的人,不知道體貼妻子的重要,好像漠不關心,我不能發脾氣、生暗氣,這樣會影響肚裏的孩子發育。醫學常識支持我儘量保持樂觀,使心情舒暢。我國自古以來,就重視胎教,決不能因為他的過失,而波及孩子。
空軍福利部門獲得一批維他命製品,命名為營養餅,大小形狀相當銀圓的半圓,顏色淡黃。那是用來供應伙食團的,每片為一百人用量。先用水溶解後,取部分食米浸入,待溶液全部被吸收,再配合其他一般食米,同時煮飯。有一個眷屬,經醫生診斷,認為營養缺乏而貧血。當聽到有營養餅發放,心中大喜,等拿到手,立刻整個吞服,不久即感到不適,接着遍體發黃,託人將丈夫喊回,送醫診治。經詢明原委,方知服藥過量,迅速作洗胃的緊急處理,才救回一條人命。 藥物的服用,絕對不可魯莽,必須事先明瞭其效用和服法,切勿以生命為兒戲,經過此次教訓,提高了眷屬的醫藥衛生常識。
與此相類似的事,抗戰時期也曾在陸軍中發生。一個喜弄文墨的文書上士張拓蕪,在服務軍團時期,奉命押運一批美國使館贈送四川六團的禮物,酬謝該部隊拯救淪陷區某領事眷屬的德意。任務完滿達成,由收禮單位獲得兩箱禮品,返回駐地,開箱一看,有罐頭、奶粉、牛油、香煙外,尚有一包黑色東西,以為是肉湯沖料,或是調味用品。伙夫也自作聰明,在青菜豆腐湯中,立即加入,一陣香味沖鼻而來。滿心歡喜之餘,嚐味以後,苦不堪言。待部隊長官回來,才弄清楚是咖啡粉,不是調料。
眷村人口眾多,文化水準不一,免不了常鬧笑話。有家妻子生產,丈夫聽說需要燉雞滋補。便到菜場買隻母雞,找肉販宰殺除毛,帶回家中洗滌乾淨,放在鍋中去煮,不久香味外溢,心中非常高興,想不到自己也有烹飪本領。怎料接着臭氣沖鼻,大惑不解,經鄰人指點,才知道當時沒有先清除內臟,就直接下鍋,始有這樣出乎意料的結果。
正義東村有個具有助產士專長的人,按時來為我做一般產前檢查,基於這個關係,沒有前往醫院,留在家中待產。預產期原為五月,直到七月初,我才覺得陣痛。半夜裏將他搖醒,告訴天亮去請助產士來。我在牀上無法入睡,他也陪我醒着。因為是第二胎,胎位又很正常,不像頭胎那樣緊張。忍到天亮,看到助產士的人,才真正放心。我催促他準備熱水,適逢給水系統發生故障,必須到空軍子弟小學旁邊,等送水車來,再按排隊順序取水。好心的助產士給我注射催生針,使得一個提前,一個落後,待他取水回來,孩子也已出生。得知第二個仍是女孩,如此也好,將來姐妹們可以作伴。
這時空軍醫院設備尚欠完善,距離亦遠,助產士在眷村生意不錯,沒有幾個月,忽然聽到去世的消息,令我非常意外。原來她自己也身懷六甲,請醫生做墮胎手術。就在刮子宮的時候,一針麻醉藥劑注射後,再沒有蘇醒。從此魂歸離恨天,香消玉隕,與世長辭。說起來也夠可憐的了。
老二出生不到一年,我們遷往光復新村眷舍,那是為科長級人員和中級軍官準備的。一共十排,東六西四,每排十戶,中間有一廣場,可供村民活動之用。 建材良好,規劃完善,除客廳一,臥室二外,尚有廚房、廁所、下女房。臺灣將女傭人稱為下女,足見建築時構想周到。而且通風通光,無一不好。總面積十六坪,每坪三十六平方尺,折合五百七十六平方尺,雖不能算是寬敞,但也是求之不可多得。這批眷舍是和正義新村同時興建,那時空軍尚有餘力支援,才能保持如此規格。當時南京東路尚未開闢,門口一片稻田,青翠可愛,住家十分理想。距總部不遠,上班有交通車接送。孩子們到子弟小學上學,也有校車。賽翁得馬,安知非禍。以他個小小中尉統計官,眷口人數又不多,如何消受得起?果然不出所料,待光復新村更名為光復東村後,不久事務員王錦輝調職,由金門機場事務員鄭宏文接充。彼由前方戰地歸來,眷屬無處安身,仿照其他單位成例,一戶分為兩家。我們留兩間臥室,相當整個使用面積的一半,那一半讓給鄭家使用。
他利用星期天,將兩個臥室門拆下,改裝在房子前後,如此便可以不經過鄭家而方便自行出入。我真想不到他還有這個本領,無師自通。這方法後來有人仿效,可惜沒有申請專利,不然也可能有點專利收入。空軍不再建造眷舍,鄭家也無處可搬。他後來雖然官拜中校,出任國防部科長,也不能一家一戶,住個像樣屋子。等到他外職停役,轉任輔導會簡任統計處長,居住條件一直未曾改變。 這是後話,暫先不提。
遷到光復新村後,臥房有二,能放兩張牀。侯廣智將接收同僚的一張舊竹牀相贈。當時大家都沒有長久打算,加上待遇菲薄,僅足餬口;市面上也少有木器出售。那張舊竹牀,接頭鬆脫,用細繩捆紮,勉強可用。一不小心,牀面就會和牀架分開,將睡在上面的人跌到地上。據說南部空軍眷屬宿舍,尤為簡陋,牆壁用竹篾作骨,外塗泥漿而成。說話稍有大聲,鄰居也會聽得一清二楚。有家夫婦同睡一張牀,午夜時牀面突然和牀架脫離,人仰牀翻,鄰居喜開玩笑,大叫地震。不料得意忘形,笑聲甫落,自己也遭同一命運,被回報地震又來了。在苦難中相互嘲笑,另有一番樂趣。後來眷村附近日漸繁華,喪失安靜條件,各家開始在住家門口修建竹籬,保持隱私。經過數次颱風襲擊,竹籬倒後重建,費力費錢,為一勞永逸起見,改建磚牆木門。門由橫條木板構成,漆成紅色,凹處塗上白線,形成典範,一看就能知道是眷村。由眷村特性構成眷村文化,可謂意外收穫。
竹器店除供應桌、椅、櫥、牀外,還有娃娃車等特殊用具。主材全部用竹,沒有金屬,頗有古建築木造房屋味道。使用工具有鋸子、鑿子、鑽子、鐵錘、木槌、刮刀等數者。還備有炭火,供彎曲竹材之用。屆時放竹材在炭火上,烤熱使軟,折彎後以濕布摩擦冷卻,便可定型。製作竹器先視需要揀選材料,確定粗細和長短,鋸成小段,在兩端加工,再行拼湊。橫豎銜接,大都用鑿子鑿出大小適合的孔洞,按順序依次插入,並在重要關節處鑽上小洞,釘入竹釘,使其牢固。 竹牀或竹椅的平面,係先將竹材劈成兩半,捶打裂開成平板狀備用。工匠需具高超技術,所作竹器才能四平八穩,堅固耐用。否則榫頭鬆脫,支離分解,不堪再用,只能當燃料燒火。
那時光復新村孩子們尚小,大都在空軍子弟學校上學,全由校車接送,安全放心。校車沒有座位,全都站立,女生在前,男生在後,規定嚴格,秩序井然。 但當啟動、轉彎或刹車時,難免失去平衡,互相擁擠。長女澂兒剛進學校,賴張雪痕大女兒張志賢保護,沒有受到一點傷害。後來我的幾個孩子,由大的照顧小的,依次完成小學教育。隨着教育制度改革,軍公交通部門所設立的子弟學校一律停辦。這個由杭州開始,經陳鴻韜一手負責,慘澹經營,聲譽卓著的空軍子弟小學,也就關門大吉了。
眷舍面積有限,全家齊集一室,沒有發展空間。好在白天各辦各事,有的上班,有的上學,互不干擾。到晚上大家動手,準備用餐,這是全家最快樂的時候。飯後再各辦各事,孩子們在書桌作家庭作業,我批改學生練習,他撰寫文稿並負責解答功課問題。鴉雀無聲,頗有圖書館的味道。
提起軍眷生活,雖不是狼狽不堪,但也好不到那裏去。我沒有正式工作以前,家用靠他一人支持,捉襟見肘,勢所難免。常常在月底來臨,窘態出現,甚至最後一兩天,連日常買菜的錢都不寬裕,這時只好將儲蓄筒打開救急,或用陽春麵當菜補充。
所謂陽春麵,顧名思義,當知「陽春白雪」,除麵以外,別無他物。我們經常照顧的一家,是由姓胡的士官經營,其妻子是陝西人,有同鄉之誼,因此同樣的價錢,往往比一般人在量上稍多一點。陽春麵是用豬骨頭加黃豆熬湯,其佐料有醬油、麻油、辣椒、冬菜、及味精,使用新製的機器麪條。眷村都是熟人,彼此也常開玩笑。就有人說:「這人的麪怎麽這樣多?」掌廚老楊也很幽默,回答說:「劉先生喜歡三多,湯多、麪多、辣椒多。」喜管閒事的再問:「那劉先生喜歡什麽少呢?」老楊說:「這還要問,你真不明白,還是在裝糊塗,當然是錢少。」雖然是開玩笑,並沒有惡意,以後我們再也不去買陽春麵。
薪給欠豐,交通不便,娛樂一事,鮮能顧及。待他有稿酬收入,才在中國廣播公司訂購一台收音機,這在眷村尚屬少見。我們除每日收聽新聞廣播外,最大的享受就是週末八點的廣播劇。這時全家齊集斗室,隨着劇中人的喜怒哀樂,發出共鳴,民生六要也算是勉強齊備。另有一件可以一提的事,是我們有一架照相機,不定期的攝下生活記錄。像美國總統艾森豪來訪,國慶花車遊行,教堂聖誕活動,彰化修道院避靜等,都存有紀念性珍貴照片。
空軍統計人員進修講習,採密集方式,先後共辦兩期。他擔任教育長,是個主角,撰寫「統計分析方法」教材,逾四十萬言,平均每天要寫三千字以上。等到講習結束,攜回厚厚兩大本油印講義,我才明白他的辛勞,成果斐然,以前的不諒解讓我內疚。好在當時的不滿並未顯示出來,今日的歉意也就無需表白,讓其成為永久埋藏在心中的秘密。
由光復新村到空軍總部,步行不到三十分鐘,其間有幾件事可以一提。在橫過之中正路南邊,當時尚無任何建築,有一木材加工廠,製造合板,四邊切除的廢料,眷村的人把它買回來,當作引火材料。那時沒有其他燃料供應,全用焦煤,生火通常是一個大問題,現在有製板廠廢材可用,省事不少。等到後來有藕節煤供應,才免除每天三次生火的困擾。
中正路南邊,還有一紡織廠,內有木製之紡織機數部,從未見有人操作,依常理推斷,當無繼續持有之可能。其所以能存在而不倒閉者,必有原因存乎其間。後經人揭發,方知虛設工廠,旨在爭取政府配給棉紗,俟取得後,轉手以高價售出,獲得暴利。迨棉紗來源充沛,無利可圖,始將廠房設備,另做安排。
無獨有偶者,臺北市尚有雜誌社,多為月刊或半月刊。按期印刷數十冊,分送政府有關單位,虛報發行數量,領取配額紙張,再行轉手。經人檢舉後,於配售紙張上加印紅線,用以表示新聞用紙,但仍未能根除虛領惡習。厚利所在,趨之若鶩,固為人之常情,徒有法令未必就能生效。
中正路北邊,有南僑化工廠眷屬住宅。一天,他偶遇馬遵道,乃西安二中同學。其父馬淩甫,北京大學教授,曾任陝西省財政廳長、教育廳長。當年他在西安上小學時,父親請馬淩甫來校講演,就曾在日記上,誤寫作馬鈴薯,至今印象猶深。
平常我們只聽說有乾爹乾娘,乾兒乾女,甚至引申而有乾哥乾弟,乾姐乾妹。但對乾太太這個稱呼,真是莫名其妙,聞所未聞。其實說穿了,也沒有甚麽值得奇怪之處。乾爹乾娘或稱義父義母,乾哥乾弟或稱義兄義弟,乾太太能不能稱作義妻,似乎值得考慮。
因為他在眷村裏擔任鄰長,時任總司令辦公室主任的村長李湘濤,常常請他幫忙。像實物配給不繼時爭取補給,水電故障時商恰修理,公車誤班時要求改善,獲得眷村普遍好評。尤其是時常為孩子們義務作課業輔導,大家都以教育家看待。總部各單位參謀,與統計有關的事,大都和他接恰,傳聞他是美國密西根大學出身,蔣祉揚法官更用博士來稱呼,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。眷村居民和睦相處,彼此照顧,如同一家人。有寧靜之美,無喧囂之煩。他還宣導一圓讀書運動,購買雜誌三十多種,凡有興趣閱覽的人,每天都有新書可看。眷村都是鄰居,日常多有往來,知道他在大學兼課,也就成為升學顧問。段鳳閣兒子高中畢業,請他選擇學校,決定科系,畢業後協助就業,結婚時替代介紹人。鄧述美女兒升學,請他決定選擇學校;女兒將畢業,又由他安排工作。這些可能影響孩子終身的大事,不和自己丈夫商議,而求教於他,被人稱為乾太太,也可說是事出有因,頗具巧思。但這個侵犯父親對子女的責任行為,難免越俎代庖之嫌,萬一發生不良後果,落個好管閒事的下場,何苦來哉。
有一天,我問到他為甚麽愛管閒事,他說:「曾國藩有言:待有暇而讀書,永無讀書之日;待有餘而濟人,永無濟人之時。」而他呢,則是
人求於我,雖有損也應盡力;
我助於人,縱無益亦應多為。
要是你遇到這樣的人,你有甚麽話說?好在他還有八不求的自箴,原文是:
治生不求富,讀書不求官;施惠不求報,為文不求傳。
居室不求麗,饔飧不求兼;交遊不求貴,獲福不求全。
似乎有點老子的「不與人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」的哲理。實則前四句是從《曾國藩文集》抄來的,後四句才是他自己創作的。如此也好,免得在宦海浮沉,事業否泰之間,自尋煩惱。
人到中年,是個最危險的時期。這時身體健康情況已不如前,若干隱藏疾病陸續出現。社會地位、事業成就也達相當程度,不再像昔日的快速發展。同時也是家庭問題、婚姻關係最易出岔的時候。若沒有心理準備,預加防範,可能招致不良後果。此時絕大多數,只能做好本位工作,很少繼續力爭上游,暮氣不知不覺來臨,雄心壯志隨着悄然而逝。變成三等公民:一等吃飯;二等睡覺;三等退休。得過且過,那來長遠打算。
空軍總部有人興起在辦公室搭會。搭會是參加合會的簡稱。昔日金融系統不夠完整,民間發生資用不濟時,有三條路可走,或拿較為值錢物品,到當鋪去典當。沒有值錢的物品可當,就參加合會。合會也搭不成,最後一條路,只有借高利貸。合會是中國民間的古老金融活動之一,至少也有千餘年以上的歷史。由「邀約人」發起,就彼此相知且互相信任者組成,人數不拘,通常多在十人至二十人之間,時期以一年為限。邀約人稱為「會首」,參加者稱為「會友」。會首負責召集開會,按期收取會費。會友有使用會款總額之權利,及按期交納定額會款的義務。開始時會首須將「會單」印發各會友,其中載明開會日期、地點、金額和會友姓名,以昭公信。通常多為每月開會一次,也有縮短為半月者,為保持一年以內能夠結束,按參加人數多寡而定。集會時由會友相互出標,視數值大小而定是否得標。已得會者為「黑會」,未得會者為「紅會」。出標的方式有二:一為「內標」,意同貼現,指從定值內扣除多寡,如定額為一百圓,出標十圓而得標,則紅會者出九十圓即當一百圓,而黑會者須出固定的一百圓。二為外標,形同存款,指外加多寡,如定額為一百圓,出標八圓,得會者成黑會後,不論其他人出錢多少,每次都需給一百零八圓;紅會者則為一百圓不變。會首有不出標而先得總會款的權利,也有收不到會款時須墊款的義務。要是想用錢而出標者不只一人,則由出標最高者得會。反之,若無人出標或標金相同時,則由紅會會友抓鬮決定。
合會未能完滿順利結束,形同破產,稱為「倒會」。守信用之黑會,可能按期將會款交付會首,不守信用者則一走了之而賴債。也有會首存心不良,在會友名單中加上二三人頭,趁機得會,巧取豪奪,最後以倒會收場。
從前民間合會除金錢外,尚有「耕牛會」、「棺材會」,前者大家出錢幫會友買牛,後者則為老人預備後事,都是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的善舉。
他在辦公室搭了一個會,不急着用錢,想得末會,誰料會首逃跑,以倒會結束。落個肉包子打狗,有去無回。錢數雖不算多,總數也將近一個月薪給。經此教訓,此後任何人在辦公室邀會,他都拒絕參加,沒有金錢上的糾紛,友誼也會較為純潔和久長。
眷屬為改善家計,開拓副業,有養來亨雞的。多為補充家人營養,鮮有出售。我沒有投入的雄心,只養過一隻雞,時間也不長,環境不許可,早點收拾,自為上策。想到當年在西安有個鬧劇《雞大王》,故事內容大意為:有個退職的知縣李雲鶴,在山裏養了一群雞,認為這是營生的良法。本錢不大,不過一群小雞而已。小雞長大生蛋,用蛋孵雞;雞又生蛋,蛋再孵雞。像北京「四而堂」含義一樣,數量由一而十,十而百,百而千,千而萬,終於多到不可數。等到雞多以後,蛋、雞、毛、糞無一不可變錢。比做官清高,又生財有道,逍遙自在,何樂不為。國外有甚麽鋼鐵大王、煤油大王、汽車大王,我國能夠出個雞大王,也算是為國爭光。世人吃雞的方法有:炒、炸、烘、烤、蒸、焐、烹、爆、煲、煎、煮、薰、煨、燜、燉、燴等法。而吃蛋也有很多不同方式,可以每天花樣翻新,變換口味。蛋和雞都是營養豐富的食品,對保健有莫大的功能。若掌握供需雙方的實際情況,達到兵法上所謂的知己知彼要求,自然戰無不勝。這雖是個喜劇,但也有相當教化意義存在。
世界各地吃蛋的習慣不一樣,我國以滷、炒、燉、煮、煎五者為主。英國人吃蛋,是將煮成七分熟的蛋,放在不銹鋼的蛋杯裏,露出半個蛋頭。然後再用一隻小蛋匙,輕輕敲破蛋頭,剝去少量外殼,使大小僅能容許蛋匙進入掏食的程度。再撒鹽在上面,慢慢的挖寶似的挖食。法國人則大多是兩個煎蛋,再配以鹹肉共食。
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應該是商人。像姜子牙能佐周武王定天下,還不夠格當糧商。張子房能幫漢高祖成帝業,也無能力作布販。受人敬佩的諸葛亮,雖種植棗栗而不會經銷。神機妙算的劉伯溫,寧賣卜於市而不敢言商。就世界經濟發展言,先漁獵而農業,由農業而工業,再從工業而商業,最後才由商業而發展為服務業,體力日減,腦力日增,並主宰一切。《史記》貨殖列傳第六十九:「故待農而食之,虞而出之,工而成之,商而通之。」又引《周書》曰:「農不出則乏其食,工不出則乏其事,商不出則三寶絕,虞不出則財匱少。」是故自周秦以來,商人已占四民之一。
農業由漁牧開始,進入耕作。從完全看天,變成稍有主宰。其收入是價格和產量的乘積,通常價格好則產量低,產量高則價格差,故總所得難望大有斬獲。況農業受季節性影響很大,不能揠苗助長。縱令發展農村工業,也不能和工業抗衡。唯一的願望是地價上漲,土地增值,或可彌補損失。工業產品種類繁多,選擇不易;日新月異,更易快速。工廠甫告完成,機器剛好安裝,還來不及正式生產,即有更新的東西出現。這時固定設備成為沉澱成本,陷入泥沼,難以自拔。其賺錢較農業為易,但為期短促,稍縱即逝,難得重逢良機。商業經營者,以龐大資金,遊走世界各地,發掘佳機,掌握有無,低價而進,高價而出,坐享差額,富接王侯。一旦市場有變,立即改弦更張,將損失轉嫁別人。若頭腦欠靈,反應遲鈍,禍由自取,怨不得人。服務業只賺不賠,生意上門,便有所得。雖然競爭激烈,更是展現個人才能的良機。聰慧之士何不投身而入,互爭長雄。《史記》貨殖列傳第六十九:「夫用貧求富,農不如工,工不如商。」千餘年前即看出端倪。
我國商人有名者不多。范蠡聽到老師計然說:「知鬭則修備,時用則知物。腐敗而食之貨勿留,無敢居貴。論其有餘不足,則知貴賤。貴上極則反賤,賤下極則反貴。貴出如糞土,賤取如珠玉。財幣欲其行如流水。」成竹在胸,待佐勾踐復國後,攜西施隱於市,乘扁舟浮於江湖。變名易姓,至陶為朱公。十九年中,三致千金,再分散與貧交昆弟。今日世界富豪,將鉅額遺產回饋社會,皆追隨范蠡本意而來,可謂陶朱遺風。《風俗通》謂:「東方朔乃太白星精,在黃帝時為風后,在周為老聃,在越為范蠡。」更將范蠡加以神化。
魏文帝時,李悝務盡地力,而周人白圭樂觀事變,故人棄我取,人取我與。曰:「吾治生產,猶伊尹、呂尚之謀,孫吳用兵,商鞅行法是也。是故其智不足與權變,勇不足以決斷,仁不能以取予,疆不能有所守,雖欲學吾術,終不告之矣。」對弟子之挑選,有如此之嚴苛。乃知「欲長錢,取下穀;長石斗,取上種。能薄飲食,忍嗜欲,節衣服,與用事童僕同苦樂,趨時若猛獸鷙鳥之發。」
呂不韋販賤賣貴,家累千金。賈於邯鄲,遇秦昭王太子安國君之子子楚,認為奇貨可居,出資遊說,使子楚成為安國君嗣子。呂不韋侍妾有孕,見子楚喜愛,慨然相贈。後子楚為莊襄王,呂不韋為丞相,封文信侯。集門客撰《呂氏春秋》一書,流傳至今。也可算是成功之商人。
《左傳》僖公三十三年春,秦師過周北門,欲偷襲鄭。王孫滿言於王曰:「秦師輕而無禮,必敗。輕則寡謀,無禮則脫,入險而脫,又不能謀,能無敗乎。」等秦師到滑地,鄭人弦高,將往周地經商,聽到這個消息,立即以牛十二頭,做犒賞之用;並命人速回鄭國稟告。秦將孟明見消息外泄,知鄭有備,恐攻之不克,滅滑而還。弦高以區區之牛,消亡國之禍,商人之所為,亦屬能矣。
清朝有胡雪巖,佐左宗棠籌集糧餉,富甲一方,官居二品,被封為紅頂商人。被視為個中翹楚。
傑出商人每能出奇制勝,獲得意想不到的厚利。我在眷村裏所聽到的真人真事,值得一提的是養十姐妹小鳥,其經過為:
在眷村裏,有一陣子忽然興起養小鳥的風氣。這種小鳥叫十姐妹,繁殖力很強,只要買一對回家,不久便會孵出很多對來。最初因為賣種鳥,收入不惡;後來種鳥沒有人要,售價大跌。小鳥又沒有甚麽用途,肉不能吃,蛋不能用,滯銷變成當前嚴重問題。在一兩個月內如不能賣掉,原來已經不夠寬敞的眷舍,幾乎全被鳥窩佔滿。這時等待顧客上門買鳥,焦急的心態,實在不下於大旱之望雲霓。好不容易有人來買,見其態度誠懇,講價也很內行,不疑有他,欣然接受。 彼謂接日本友人電告,急需十姐妹鳥一萬對,供大會使用,可否在三天之內備齊交貨,以便趕上船期。財神上門,機不可失,但是自己鳥數有限,不過二百多對,和需求者,相差過大,好在村中尚有村友養鳥,同樣發生滯銷問題。要是這事交易成功,不但個人之問題解決,村友也獲其利。於是一方面請求減少數量;一方面乞求寬限日期,最後以五千對、三日內交貨而成交。心想來人素不相識,口說無憑,唯有索取訂金,彼此才有保障。那買者認為理當如此,先付總價一成充作訂金,並問是否接受支票,如不接受可付現金。當時空頭支票曾有耳聞,人生面不熟,現金當然比支票好,決定選擇現金。買者從容付款,毫無難色。這時高興過度,利令智昏,也不查問買者姓名住址,以為訂金到手,大可放心。於是遍告村中養鳥的人,大家湊在一起,仍不足半數。集會相商結果,若不湊足數量,無法交待買主;倘照慣例加倍賠償,能否獲得同意,尚有問題。最好的方法,莫過於趕快收購,主意既定,說幹就幹,附近雖有幾家養鳥,也都有限。最後發現山腳下有一規模甚大的養鳥戶,現有小鳥三千多對,不但能補足所需數量,且索價不高。如將缺額補齊,不但自己的鳥可以完全出售,新購的更可賺到價差。正應了「運氣到來,連城牆也擋不住。」三天到期,數量湊齊,一心靜待顧客上門,付款提貨。
到期那天一大早起牀,匆匆洗臉,無心吃早飯。只要聽到有腳步聲,便忙不及待的跑出去,看看是不是買主上門。直到吃午飯,仍無消息,想想自己也是太性急,那有講好三天,兩天半不到就來提貨的道理。雖然不斷為自己寬心,仍免不了豎耳遠聽,甚至連衛生間都不敢進,單怕失去迎接顧客的機會。下午的時間似乎過的特別慢,等了又等,眼看太陽快要西落,仍不見顧客身影。不由得心裏發毛,覺得大事不妙。不僅自己着急,連村裏其他共同商議一起賣鳥的人,你來我往,不停的探聽消息,更增加大家的不安。天黑不能提貨,想是不會來了,等到明天再說。
第二天較前一天更為焦急,時間好像故意和人作對,一分鐘比一點鐘還要長久。從天亮到中午,再從中午到天黑,還是不見買主露面。大家感覺不對,開始起疑,有人說:「情況不對,那有緊急採購,要趕船期的人,不按時提貨的道理?」有人說:「或許裝鳥的設備尚未妥當。」也有人說:「大概工人沒有講好,無法搬運。」更有人說:「已經付過訂金,不會平白造成損失,一定會來。」各有各的看法,各有各的說辭,買主不到,真相難知,誰也不敢確定,只好再等一天,看看有甚麽變化。
到第三天情形與前天大不相同,樂觀的人少,悲觀的人多。抱樂觀的,心裏尚存一線希望;抱悲觀的,心想如何善後。這一天在焦慮中度過,希望幻滅,大錯鑄成。有人靈機一動,往數日前自己購買小鳥的場家一看,早已人去鳥空,一物不留。恍然大悟,中了人家「放餌釣魚,欲售故買」之計。
商家的困難很多,最明顯的有二:一是有東西沒有市場賣不掉,二是有市場而沒有東西可賣。前者較後者尤為可怕。這個賣鳥的人,能一次出清存貨,確屬高招。至於眷村養鳥的人,受此打擊,一氣之下,連鳥帶窩一起投入河中,發誓再不養鳥,結束了黃金夢。
當我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,他說了另外的幾個故事,讓我大開眼界。商人的高招,確實令人歎為觀止。能用別人的錢賺錢,乃高度藝術的表現,而且可輕而易舉的扭轉劣勢。
有人經營商業,資金不繼,周轉欠靈,請老友設法籌湊萬圓應急。友人說現款不足,心疑藉故推託,囑出萬圓支票一紙,往銀行承兌,果以存款不足而退票。經探明原因,知所差有限,乃從自己賬戶提出千圓,補其不足,終於如數承兌。雖未能一次取得萬圓,但有九千也算不少,難關終於度過,達到移花接木之目的。
另一製藥商發現市面有仿冒假藥出現,損及自己應得利益,委託律師在報刊登載警告啟事,結果毫無作用。又改變包裝方式,公告辨別方法,假藥仿造者也跟着改變,仍難遏止。最後想出空盒贈獎辦法,請顧客在買藥的時候,讓藥店在藥盒上加蓋商店印章及日期,寄回本廠,立即有贈品奉送,且可參加每月抽獎。這樣一來,藥房不敢代售假藥,商人用釜底抽薪,使市面迅速恢復正常。
進口貨物課以關稅,率皆如此。若不如期提領,會被沒收充公,然後定期拍賣。某次有大批高級皮鞋,全屬左腳,無成對者,海關多次拍賣乏人問津,棄之可惜,為免久佔倉庫,不得不當廢品處理。同時另一海關也發生同樣情形,但全屬右腳,因彼此鮮有聯繫,不知其中有詐,亦作同樣處理。後來偶爾在聚會中有人提及這件怪事,不久又發現有高級皮鞋大量應市,但海關並無進貨紀錄,相互對照方才恍然大悟,中了商人瞞天過海詭計。
農產品市場,多需經過分級才在市場出售。優良者價昂,質差者價廉。有一經營水果小販,將自己蘋果一分為二,位左者每斤三圓,位右者每斤二圓。顧客挑選後認為相差不多,紛紛購買二圓一斤者。有人開始,就有人效尤,不用多久,價廉部分銷售將盡。小販將位左者移往右邊,在左邊另放新的,立刻又吸引顧客搶購,以為檢到便宜。實則原本就是二圓一斤,利用人們好佔便宜之心理,聲東擊西,達到促銷之企圖。
民國初年,南洋兄弟煙草公司機製香煙暢銷各地,在十支一包紙盒內,附有卡片,上印彩色圖畫。如《水滸傳》之一百零八將,《紅樓夢》之十二金釵仕女,《西遊記》之神仙妖魔。吸引顧客,使其集結成套,用以廣開銷路。後來商家將其變通,贈送碗盤杯壺,使之陸續收集,讓其成套,也能收效良好,誘敵深入,迫顧客不斷上門。
用「集」為手段,發展出「集郵」、「集幣」、「集火花」。集郵對郵政業務助益良多,同樣一張小紙塊,不同的價格就有不同的價值,郵票出售後不能退貨,若有污染即成廢品。被集郵者收藏,連服務都不需要,淨賺所得。集幣以通貨為主,硬幣固佳,紙幣亦可。銀行成本較郵票為高,且收藏者能隨時使用或兌換,但凍結時間較長,仍有減緩流通之功能。火花則為火柴盒之貼紙,不需另行出資購買,成本最低,僅勞力而已。成本低則收益微,好此道者不重獲利,旨在破滅無聊,解除寂寞。是故集郵或集幣亦為商業之高明手段。
對於價昂物品,商家想出先租後買的策略。讓顧客繳付租金先行使用,待相當時日,租金綜合接近成本,再以最低價格賣給顧客。這種銷售構想來自分期付款,收效也能接近。後來推陳出新,建築商人加以美化,除將新屋預售外,並作售後服務,代客經營出租管理,無中生有,各取所得,皆大歡喜。
其他常見的推銷方法,尚有定期開獎,凡在本店購買物品者,超過一定數額,贈送獎券一張,按月開獎,獎品仍為購物券,限在本店使用,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。生日優待則是在顧客生日那一天,可憑生日證明文件,前來本店購買東西,一律享受折扣優待。至易地而處則為反思作用,顧客在甚麽時候需要用甚麽東西,預作準備。季節性商品盡人皆知,對特殊商品,則賴有遠見者獨佔先機。減時增薪和彈性辦公,乃近代管理員工之有效方法,能提高工作效率,減少事病缺席。此外尚有正副產品,將商品分級,另定名稱,使高檔者不受影響。名表廠商多採這種策略。廣告贈獎多行於新商品上市,企望提高知名度。
現代商人的高妙手法,莫過於分期付款和使用信用卡。使消費者不加考慮自己的償付能力,勇敢的衝入商店,瘋狂的亂購物品,結果債臺高築,背一輩子的債,成為債奴。房子被沒收,車子被拍賣,物件被搬走,落個兩頭空。商人讓顧客先帶走物品,避免滯銷風險,又能減少倉儲費用。只要貨賣出去,一定有錢可賺。「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。」商人並非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,怎會捨己為人?此種手法因銀行界助紂為虐,大行其道。有朝一日,惹禍上身,不惟商人倒債,血本無歸;銀行也必隨之遭殃,虧累不堪,關門大吉。損人而不利己,怨不得人。
一般商品出售,多是由經營批發的大盤商,從工廠大量進貨,享有最低價格的好處,稱為批發價。再由中間轉手的中盤商,分給零星出售的零售商,稱為零售價。每經一層轉手,必加一層費用,價格也隨之提高,零售價高於批發價,自係理所當然。但事實上並非盡皆如此,試看批發價格漲落而零售價格不變,或批發價格不動而零售價格起伏,當可略窺端倪。因之,想買便宜商品,直接到工廠去不一定合算。尤其是大工廠,一定是照定價出售,倒不如到零售店,也許能買到同一品牌,同一品質的廉價東西。零售商店有時急需現金周轉,甘願犧牲部分傭金;有時為創造業績,爭取工廠巨額獎金,都會以出乎意外的低價出售。更有令人難以相信的高招,「買十賣七,賠三賺四。」那就是市價十圓的東西,以七圓的價格出售,自然上門的顧客會接踵而來,不愁賣不出去。表面上看起來勢必大賒老本,實則不然。乃是先將商品由大盤或中盤批進,接着以現款賣掉,支票本票一概不收,賒賬更不可能。等到錢已賺夠,立即關門大吉,不宣而倒。這時資金早已轉移,家徒四壁,不怕法院查封。如此與債權人周旋,裝出一幅可憐的樣子,一拖再拖,最後照社會上收爛賬的標準,按三成結清。事雖協商同意,仍不能痛快支付,免得債權人起疑。延期償付的利息,正好抵補昔日經營的部分開支,最後淨賺四成。虧得有超人的智慧,才想得出這樣的巧妙良法,由商人來騙商人,由聰明人作弄聰明人。
有一個製成衣的廠商,因不諳外銷業務,洽得辦理進出口公司合作,協力打開國外市場。於產品裝箱時,將保證書夾在說明書內,申明遇有脫線、少扣、汙跡等事,請退回生產者,負責調換並賠償損失。驟視之可認為是善意措施,保證品質,賴以提高商譽;實則居心叵測。故意造成瑕疵,讓購貨者直接和工廠接觸,藉以節省出口商傭金。一家狡計得逞,效尤者相繼跟進。出口商於明白真相後,凡代為出口貨品,一律先運進自己倉庫,更換品牌,徹底改裝,不留絲毫痕跡。有時訂貨數量很大,客戶可能派專人前來作實地考察,這時由出口商接待並充翻譯,促成交易,不讓廠家有接觸機會。更堪憂者,商人只重私利,不顧公益,聞有國外顧客上門,立即爭先恐後,彼此相互殺價,不顧商業道德,招致災情慘重,徒利他人。
一個商業的成功經營者,必須掌握三個要素,分別是甚麽人,需要甚麽東西,在甚麽時候。目標確定,則需立即下定決心,排除萬難,調動資金,何時進貨,何時出貨,將市場情況加以掌握。
在光復新村也有幾件和商業有關的事,可以一提。為提倡讀書風氣,曾試辦一日一書,只要耗費一圓,便能每天有新書可看。開始時情況不錯,後來越來越差,終於無疾而終,宣告失敗。眷村中央有一空地,搭建電影院,每家按月分發若干免費電影票,並同時向外賣票,收入不惡。後因被人告發與民爭利,停止營業。
繼光復新村之後,空軍總部在長春路又建一批眷舍,命名為光復西村。於是將相鄰的光復新村更名為光復東村。在西村裏有個在財務學校擔任組長的何修善,聖約翰大學畢業,英文程度相當不錯。被新竹一家服裝外銷工廠延攬,出任廠長。彼見事大有可為,立即辦理退役,率領二三舊屬,欣然上任。改善設備,加強管理,減低存貨,推行品管,打開市場,拓展外銷,費盡心血,以為勞苦功高,必能長期在位。年餘後所有業務進入正軌,方慶不辱使命,可得繼展才能。誰料忽被廠東邀談,以家族意見不合,工廠無法繼續經營相告。除深表歉意外,願支付三個月薪給遣散費。事已至此,別無可言,只好打道回府,另謀生路。時隔多日,途經新竹,前往工廠探視,完全照舊運作,方知被人利用,遭遇「飛鳥盡,良弓藏」的命運。值得慶幸的,還沒有淪為「狡兔死,走狗烹」的下場。
至於騙巨額金錢的,則以在一九零三年,由義大利移民美國之義大利裔美國人龐奇 ( Ponzi ),一九二零年所創之「金字塔式投資」騙術,最為駭人聽聞。其做法是虛設行號,以企業投資為餌,高獲利為誘,用物料管理上之先進先出法,將後來投資者的錢,作為快速盈利,付給最初投資者,以使眾人受騙上當。這種手法又稱「龐氏騙局 ( Ponzi Pyramid Scheme )」,在日本演變成為「老鼠會」。命名老鼠會至少有兩種意義:一為蔓延迅速;二為危害社會。
該騙局係鼓勵會員以親友關係,發展成為金字塔式的銷售網,上層會員除已有之個人利得外,尚可從介紹之下層會員的銷售額中抽成。通常多由一次意外的電話開始,對方是多年未見的老友,或是朋友的朋友。約會的目的,不外暢敍舊事或轉告佳音,最重要的是不見面不道內情。只要肯應約而往,便是魚兒上鉤,欲逃不能。吃虧上當,代不乏人,究其成因,不外貪心而已。要想誘發別人貪心,不僅利誘,還需名重。龐氏騙局最成功者首推馬多夫 ( Bernard L. Madoff ),以個人過去成就,曾任那斯達克主席,經營基金每年回報約百分之十,被人信任,高於銀行定存利息,何不參加其中。馬多夫並不是來者不拒,參加之初,尚需經過嚴格篩選,更能取得別人信任。最後投資者血本無歸,連帶若干基金、銀行隨之倒閉,造成金融風暴,危害世界。
光復東村近鄰,有國防部興建之復華新村。其中一戶人家,暗營高息金錢存放,家中備有保險櫃。存錢者貪其厚利,趨之若鶩,彼以目前放款困難而拒絕,並打開保險櫃,讓客人看見積存現金不少。經再三拜託,請代為設法,始勉強接受。一年多後,原形畢露,討債者戶限為穿,難得分毫補償。彼謂當時已覺欠妥,不欲接受,礙於鄰居再三懇求,情不可卻,今日如此,實出意外,個人也是受難者。這也可算是龐氏騙局的一個小實例。
這種多層次的轉銷方法,在「為廠商和消費者間架起直通的橋樑,免除中間商家剝削」;或「節省廣告費,使商品質優而價廉」;或「是上班族最佳的副業,家庭主婦理想的創業途徑」。如果能參加做會員,再羅致親友入會,不但個人有銷貨傭金,而且可兼得所介紹者的銷貨規費,一舉數得。在這種利誘情動的促使下,不好意思拒絕,便成為俘虜而難以自拔。
物價繼續上漲情形,採先進先出方法,仿龐氏騙局不失高招之一。有一建築公司,承包工程,決不偷工減料,信譽卓著。彼利用工程預收款做另一件事,再由下一工程預收款補上一工程漏隙,輾轉遞進,長袖善舞,倒也平安無事。只要有工程可做,物價繼續上漲,不愁周轉不靈,信用破產。
《晉書》卷九十四隱逸列傳載:「西晉南陽人魯褒,字遠道,有《錢神論》,其文為:
「昔神農氏沒,皇帝堯舜教民農桑,以幣泉為本。上智先覺變通之,乃掘銅山,俯察仰視,鑄而為錢。錢之為體,有乾坤之象,內則其方,外則其圓。黃金為父,白銀為母,鉛為長男,錫為適婦。其積如山,其流如川。動靜有時,行藏有節。市井便易,不易耗折。難朽象壽,不匱象道,故能長久,為世神寶。親之如兄,字曰孔方。失之則貧弱,得之則富強。無翼而飛,無足而走。解嚴毅之顏,開難發之口。錢多者處前,錢少者居後。處前者為君長,居後者為臣僕。君長者豐衍而有餘,臣僕者窮竭而不足。《詩》云:哿矣富人,哀此煢獨。其斯之謂乎?錢之為言泉也。百姓日常,其源不匱。無遠不往,無深不至。京邑衣冠,疲勞講肆,厭聞清談,對之睡寐。見我家兄,莫不驚視。錢之所祐,吉無不利。何必讀書,然後富貴。昔呂公欣悅於空版,漢祖克之於贏二,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,相如乘高蓋而棄犢鼻,官尊名顯,皆錢所致。空版至虛,而況有實;贏二雖少,以致親密。由是論之,可謂神物。無位而尊,無勢而熱。排金門,入紫闈。錢之所在,危可使安,死可使活;錢之所去,貴可使賤,生可使殺。是故紛爭辯訟,非錢不勝;獨弱幽滯,非錢不拔。怨仇嫌恨,非錢不解;令問笑談,非錢不發。洛中朱衣,當途之士,愛我家兄,皆無已己。執我之手,抱我終始,不計優劣,不論年紀,賓客輻輳,門常如市。諺曰:錢無耳,可暗使。豈虛言哉。又曰:有錢可使鬼,而況於人乎。凡今之人,惟錢而已。故曰:軍無財,士不來;軍無賞,士不往(本曹操語)。仕無中人,不如歸田。雖有中人而無家兄,不異無翼而欲飛,無足而欲行。子夏云: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吾死生無命,富貴在錢。何以明之,錢能轉禍為福,因敗為成,危者得安,死者得生。性命長短,相祿貴賤,皆在乎錢,天何與焉。天有所短,錢有所長。四時行焉,萬物生焉,錢不如天;達窮開寒,振貧濟乏,天不如錢。夫錢,窮者能使通達,寒者能使溫暖,貧者能使勇悍。」
唐人張說,字道濟,洛陽人氏。《全唐文》卷二三六有其《錢本草》一文為:
「錢,味甘,大熱,有毒。偏能駐顏,采澤流潤,善療饑寒,解困厄之患,立驗。能利邦國,汚賢達,畏清廉。貪婪者服之,以均平為良;如不均平,則冷熱相激,令人霍亂。其藥,採無時,採之非禮則傷神。此既流行,能役神靈,通鬼氣。如積而不散,則有水火盜賊之災生;如散而不積,則有饑寒困厄之患至。一積一散謂之道,不以為珍謂之德,取予合宜謂之義,使無非分謂之禮,博施濟眾謂之仁,出不失期謂之信,入不妨己謂之智。以此七術精煉,方可久而服之,令人長壽。若服之非理,則弱志傷神,切須忌之。」
清代嘉慶末年,四川總督蔣攸銛印製《總督部堂蔣勸民惜錢歌》:
「錢,錢!…你內方似地,外圓象天。有了你夫妻和好,沒有你妻離子散。有了你親朋尊仰,沒了你骨肉冷淡。 錢!你不似明鏡,不似金丹,倒有些威力衡權。能使人喧天揭地,能使人平地登天;能使人頃刻為業,能使人陸地成仙;能使人到處逍遙,能使人不第為官;能使人顛倒是非,能使人癡漢作言。因此上,人人愛,人人貪。人為你昧滅天理,人為你用盡機關;人為你敗壞綱常,人為你冷灰起煙;人為你忘卻廉恥,人為你無故生端;人為你舍死喪命,人為你平空作顛;人為你天涯遍走,人為你晝夜不眠。 見幾個拋妻別子,見幾個背卻椿萱;見幾個遊浪江湖,見幾個千里為官;見幾個為娼為盜,見幾個晝夜賭錢。一切都為錢。說甚麽學富五車,七歲成篇;說甚麽文崇北斗,才高丘山。論甚麽聖賢名訓,朱子格言;講甚麽窮理盡興,學貫人天。無錢時令人避嫌。 錢!人人被你顛連。出言你為首,興敗你當先。成也是你,敗也是你,何如止了思錢念。你去我不煩,你來我不歡,免被你顛神亂志,廢寢忘餐。今後休說那有錢無錢。 錢!你易我難,大限到來買不還,人人一般。倒不如學一個居易俟命,隨份安然。豈不聞,得失有定數,窮通都由天。」
魯褒《錢神論》雖以制錢孔方兄為主,但制錢乃錢之一種,其所具之特性,亦適合其他所有之錢。張說《錢本草》全文一百八十七字,用藥石之言,道錢之本性,促人深思。蔣攸銛《惜錢歌》,通俗易解,四民便於接受。隨着科學進步,工商發達,生齒日增,交易頻仍,錢之為用更趨重要。金錢之價值在「利」,存放金融機關,可博取利息;投資事業單位,能獲得利潤。名義上是數額大小,實際上是購買強弱。貨幣貶值時量多而物少,貨幣升值時量少而物多。物為實而量為虛,不可不知,不可不辨。
離鄉背井,出門在外,讓我體驗獨立生活的甘辛。我從來對金錢看的很淡,全不當作一回事。因為金錢買得到一幢房子,但買不到一個溫馨的家。買得到一張牀,但買不到香甜的睡。買得到鐘或錶,但買不到時間或陽光。買得到虛有的名聲,但買不到欽敬的榮譽。買得到性伴侶,但買不到真愛情。買得到酒肉朋友,但買不到死生知己。錢能賜給人們自由,但常常會變成它的奴隸。錢能帶來安全感,但也會招致內心不寧。錢能消除憂慮,但也使日夜煩惱。錢能提升權力、地位、聲譽,但也會毀滅、墮落、淪亡。要是一個人失掉其他所有的東西,窮到只剩下錢,這人還能快樂嗎?只要不缺錢用,就應該感到滿足。我想不透為甚麽那麽多的人,一心只想賺錢,抱着多多益善的心理,向人炫耀財富。所能得到的反應,不外三種:使人羡慕的,是那人的各種條件,比自己差得太多,但成就卻出人意料,值得努力學習。這是最好的情況,不會發生麻煩。惹人忌妒的,是彼此條件近似,但機遇不同,彼能而我不能,有形無形之間,忿懣填胸,心有不平,難免遭受批評或攻擊。招人憎恨的,乃兩極端下的產物,心有不平,意有不滿,小則破財消災,大則性命難保。何必自己勞心勞力,精打細算,最後引來殺身之禍。一個滿腦子都是錢的人,一定很自我,既不願意依賴別人,更不願意別人依賴自己。
俚語云:「有理行遍天下,無錢寸步難行。」出門如此,居家亦然。雖然不要把錢看得太認真,但也不能忽視,一文錢困倒英雄漢,古今中外莫不如此。農曆元宵節過後半月,也就是當年第一個晦日,稱為送窮日。由於正月可大可小,晦日或為三十,或為二十九。為固定好記起見,習俗用二十九日。閩語中「窮」與「九」諧音,為討吉利,多讀成「九九節」,再轉變成「舅舅節」。因之上當鋪典當,也變成到舅舅家去。韓愈《送窮文》謂:「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,主人使奴星,結柳作車,縛草為船,載糗輿糧,牛繫軛下,引帆上檣,三揖窮鬼而告之曰:聞子行有日矣,鄙人不敢問所途,竊具船與車,備載糗糧,日吉時良,利行四方。子飯一盂,自啜一觴。攜朋挈儔,去故就新。駕塵彍風,與電爭先。子無底滯之理,我有資送之恩,子等有意於行乎。」韓愈謂窮有五:智窮、學窮、文窮、命窮、交窮,並不限於錢之一種。
唐人李京《除夜長安作》:
長安朔風起,窮巷掩雙扉;新歲明朝是,故鄉何路歸。
鬢絲饒鏡色,隙雪奪燈輝;卻羨秦州雁,逢春便北飛。
流落異地,阮囊羞澀,能不令人可憐。
呂蒙正有送窮詩二首,其一為:
勞爾相伴已多年,今朝餞別特開筵;一碟豆腐一碗飯,三炷清香下草船。
對爾磕頭當速去,饒余活命沒多纏;從今好把阮囊洗,等待明天好儲錢。
另一為:
行影相隨近半生,今朝沒錢倍傷神;清茶一碗聊為酒,炒豆三盤且作羹。
願汝順持貧橐去,讓余漸得債臺輕;匆匆離別莫流連,如此才算有交情。
讀之不覺唏噓。
我家在高陵有農莊、有油坊;在西安有布店、酒店、鹽店及染坊,都是賺錢的生意。爸爸不在家,一切都有媽媽主持。逢年過節,各單位的管理人員,將賬冊送來審閱,媽媽總會發現其中問題,要是主持事業,一定會是商界的傑出人才。我嫁到劉家,他們沒有經營商業,但從婆婆口中,常常會聽到富有哲理的商業教條,像:
‧「隔手的金不如在手的銅」,說明現金與應收票據、應收賬款間的差異。
‧「出處不及聚處」,說明原產地與市場對售價的影響作用。
‧「行大欺客,客大欺行。」說明群力勝過單力。
‧「收賬的是師傅,放賬的是徒弟。」說明放賬操之於我,處置容易;收賬聽之在人,需相當技巧才能完成任務。
‧「囤滯賣快」,意謂銷路不暢時,脫手困難,價格自低,這時可相機買進;等到市場需要殷切,價格上漲,迅速出清存貨,必可大有斬獲。
‧「貨到街頭死」,指貨物投入市場,已非個人所能主宰,變成被動,完全由供需決定。
‧「莊稼刮金板,買賣水上漂。」讓人知道經營農業風險最低,歲時雖有豐歉,收成好壞不一,但土地不會消失。經營商業則不一樣,可能賺大錢,也可能蝕老本,眼看着起高樓,又眼看着高樓塌。霎那間貧富易位,苦樂不同。
‧「富貴一時之利,良心萬世之彝。」不可因一時之小利而壞了良心。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。所謂「貨真價實,童叟無欺」,就是我國商人遵守的傳統。
臺北,這個臺灣省會所在,令我嚮往的地方,終於來到我的面前。
臺北,容我居住了近三十年,由少婦變成老婦。
臺北,給我服務社會的機會,磨練才能的場所,培育子女的環境。
春節過後,他被分配到緊鄰空總的正義東村眷舍,那是十二戶一組的建築。每排三組,共有九排,彷彿軍營,整齊有序。為節省材料,在設計上難求完美,饑不擇食,露不擇屋,有勝於無,決定儘早搬家。於是向虎尾同棟眷友道別,並和吳寶玢、蔣子揚、孔繁詩等妻女約定在臺北再見。
搬家的前一天,他由臺北趕回,收拾簡單行李。第二天一早,先將行李送到虎尾火車站,辦妥聯運手續,等上車已經九點多。在斗六車站換車,費時較久,冬季天短夜長,慢車速度不高,車站又多,到達臺北,已近黃昏。他去領取行李,空總所派搬家卡車,由趙家寶、劉予迪、夏世順陪同在臺北車站等候。本意是來幫忙搬東西,當看到只有行李一件,桌子一張,皮箱兩隻,竹牀一幅,炊事用具一簍,根本插不上手,大失所望,先後相率而去。
在新居匆匆睡了一夜,第二天詳細一看,是該組中間向南的一戶,光線尚稱充足。兩間小屋,人,按規定不辦戶籍,所以我是戶長。到後來臺灣推行選舉,軍人也要辦戶籍,他反而成為我的屬員。這個屬員倒也細心,發現孩子出生日期有誤,將一九四七年寫為一九四四年。提早三年雖並非大事,但我們結婚在一九四六年,要是有人查究起來,豈不成為「先行交易,擇吉開張」的奉子女之命一族。無心之失,徒招自辱,還是及早更正為佳。好在戶籍登記事屬創舉,當時出現錯誤甚多,更正也很方便,只要提出有效證件,立即辦理,迅速快當。
空軍統計人員進修訓練積極展開,他特別忙碌,因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。當空軍開始成立統計單位,推行統計業務時,僅有美軍顧問作簡單介紹。經過四年的實際作業,深知統計技術層次必須提高,不能局限於資料整理和表圖製作範疇。必須在建立報告制度,分析成因,預測趨勢,建議行動等方面多加努力。不僅要提高統計人員的技術修養,還要改變有關部門對統計的看法與心態。沒有業務單位的充分合作支援,而想統計工作發生實效,實在是絕不可能。他除了按規定時間處理公務外,每天吃完晚飯仍回辦公室,甚至星期天也是如此。這種人說好聽是責任心重,說不好聽便成為自我眩耀。他不把我母女放在心上,難道空軍沒有他統計訓練辦不成?沒有他統計機構會垮臺?我才不相信。他的這種行為,簡直把家當成吃飯睡覺的地方,此外沒有任何涵義。
我的肚皮越來越大,胎動的現象也隨着更趨頻繁和猛烈。在這遠離故土的異鄉,失掉母親的關懷,姐姐的照料,多麽希望能有人在我身旁陪伴,疏解心理上的緊張。但這個身陷業務深淵的人,不知道體貼妻子的重要,好像漠不關心,我不能發脾氣、生暗氣,這樣會影響肚裏的孩子發育。醫學常識支持我儘量保持樂觀,使心情舒暢。我國自古以來,就重視胎教,決不能因為他的過失,而波及孩子。
空軍福利部門獲得一批維他命製品,命名為營養餅,大小形狀相當銀圓的半圓,顏色淡黃。那是用來供應伙食團的,每片為一百人用量。先用水溶解後,取部分食米浸入,待溶液全部被吸收,再配合其他一般食米,同時煮飯。有一個眷屬,經醫生診斷,認為營養缺乏而貧血。當聽到有營養餅發放,心中大喜,等拿到手,立刻整個吞服,不久即感到不適,接着遍體發黃,託人將丈夫喊回,送醫診治。經詢明原委,方知服藥過量,迅速作洗胃的緊急處理,才救回一條人命。 藥物的服用,絕對不可魯莽,必須事先明瞭其效用和服法,切勿以生命為兒戲,經過此次教訓,提高了眷屬的醫藥衛生常識。
與此相類似的事,抗戰時期也曾在陸軍中發生。一個喜弄文墨的文書上士張拓蕪,在服務軍團時期,奉命押運一批美國使館贈送四川六團的禮物,酬謝該部隊拯救淪陷區某領事眷屬的德意。任務完滿達成,由收禮單位獲得兩箱禮品,返回駐地,開箱一看,有罐頭、奶粉、牛油、香煙外,尚有一包黑色東西,以為是肉湯沖料,或是調味用品。伙夫也自作聰明,在青菜豆腐湯中,立即加入,一陣香味沖鼻而來。滿心歡喜之餘,嚐味以後,苦不堪言。待部隊長官回來,才弄清楚是咖啡粉,不是調料。
眷村人口眾多,文化水準不一,免不了常鬧笑話。有家妻子生產,丈夫聽說需要燉雞滋補。便到菜場買隻母雞,找肉販宰殺除毛,帶回家中洗滌乾淨,放在鍋中去煮,不久香味外溢,心中非常高興,想不到自己也有烹飪本領。怎料接着臭氣沖鼻,大惑不解,經鄰人指點,才知道當時沒有先清除內臟,就直接下鍋,始有這樣出乎意料的結果。
正義東村有個具有助產士專長的人,按時來為我做一般產前檢查,基於這個關係,沒有前往醫院,留在家中待產。預產期原為五月,直到七月初,我才覺得陣痛。半夜裏將他搖醒,告訴天亮去請助產士來。我在牀上無法入睡,他也陪我醒着。因為是第二胎,胎位又很正常,不像頭胎那樣緊張。忍到天亮,看到助產士的人,才真正放心。我催促他準備熱水,適逢給水系統發生故障,必須到空軍子弟小學旁邊,等送水車來,再按排隊順序取水。好心的助產士給我注射催生針,使得一個提前,一個落後,待他取水回來,孩子也已出生。得知第二個仍是女孩,如此也好,將來姐妹們可以作伴。
這時空軍醫院設備尚欠完善,距離亦遠,助產士在眷村生意不錯,沒有幾個月,忽然聽到去世的消息,令我非常意外。原來她自己也身懷六甲,請醫生做墮胎手術。就在刮子宮的時候,一針麻醉藥劑注射後,再沒有蘇醒。從此魂歸離恨天,香消玉隕,與世長辭。說起來也夠可憐的了。
老二出生不到一年,我們遷往光復新村眷舍,那是為科長級人員和中級軍官準備的。一共十排,東六西四,每排十戶,中間有一廣場,可供村民活動之用。 建材良好,規劃完善,除客廳一,臥室二外,尚有廚房、廁所、下女房。臺灣將女傭人稱為下女,足見建築時構想周到。而且通風通光,無一不好。總面積十六坪,每坪三十六平方尺,折合五百七十六平方尺,雖不能算是寬敞,但也是求之不可多得。這批眷舍是和正義新村同時興建,那時空軍尚有餘力支援,才能保持如此規格。當時南京東路尚未開闢,門口一片稻田,青翠可愛,住家十分理想。距總部不遠,上班有交通車接送。孩子們到子弟小學上學,也有校車。賽翁得馬,安知非禍。以他個小小中尉統計官,眷口人數又不多,如何消受得起?果然不出所料,待光復新村更名為光復東村後,不久事務員王錦輝調職,由金門機場事務員鄭宏文接充。彼由前方戰地歸來,眷屬無處安身,仿照其他單位成例,一戶分為兩家。我們留兩間臥室,相當整個使用面積的一半,那一半讓給鄭家使用。
他利用星期天,將兩個臥室門拆下,改裝在房子前後,如此便可以不經過鄭家而方便自行出入。我真想不到他還有這個本領,無師自通。這方法後來有人仿效,可惜沒有申請專利,不然也可能有點專利收入。空軍不再建造眷舍,鄭家也無處可搬。他後來雖然官拜中校,出任國防部科長,也不能一家一戶,住個像樣屋子。等到他外職停役,轉任輔導會簡任統計處長,居住條件一直未曾改變。 這是後話,暫先不提。
遷到光復新村後,臥房有二,能放兩張牀。侯廣智將接收同僚的一張舊竹牀相贈。當時大家都沒有長久打算,加上待遇菲薄,僅足餬口;市面上也少有木器出售。那張舊竹牀,接頭鬆脫,用細繩捆紮,勉強可用。一不小心,牀面就會和牀架分開,將睡在上面的人跌到地上。據說南部空軍眷屬宿舍,尤為簡陋,牆壁用竹篾作骨,外塗泥漿而成。說話稍有大聲,鄰居也會聽得一清二楚。有家夫婦同睡一張牀,午夜時牀面突然和牀架脫離,人仰牀翻,鄰居喜開玩笑,大叫地震。不料得意忘形,笑聲甫落,自己也遭同一命運,被回報地震又來了。在苦難中相互嘲笑,另有一番樂趣。後來眷村附近日漸繁華,喪失安靜條件,各家開始在住家門口修建竹籬,保持隱私。經過數次颱風襲擊,竹籬倒後重建,費力費錢,為一勞永逸起見,改建磚牆木門。門由橫條木板構成,漆成紅色,凹處塗上白線,形成典範,一看就能知道是眷村。由眷村特性構成眷村文化,可謂意外收穫。
竹器店除供應桌、椅、櫥、牀外,還有娃娃車等特殊用具。主材全部用竹,沒有金屬,頗有古建築木造房屋味道。使用工具有鋸子、鑿子、鑽子、鐵錘、木槌、刮刀等數者。還備有炭火,供彎曲竹材之用。屆時放竹材在炭火上,烤熱使軟,折彎後以濕布摩擦冷卻,便可定型。製作竹器先視需要揀選材料,確定粗細和長短,鋸成小段,在兩端加工,再行拼湊。橫豎銜接,大都用鑿子鑿出大小適合的孔洞,按順序依次插入,並在重要關節處鑽上小洞,釘入竹釘,使其牢固。 竹牀或竹椅的平面,係先將竹材劈成兩半,捶打裂開成平板狀備用。工匠需具高超技術,所作竹器才能四平八穩,堅固耐用。否則榫頭鬆脫,支離分解,不堪再用,只能當燃料燒火。
那時光復新村孩子們尚小,大都在空軍子弟學校上學,全由校車接送,安全放心。校車沒有座位,全都站立,女生在前,男生在後,規定嚴格,秩序井然。 但當啟動、轉彎或刹車時,難免失去平衡,互相擁擠。長女澂兒剛進學校,賴張雪痕大女兒張志賢保護,沒有受到一點傷害。後來我的幾個孩子,由大的照顧小的,依次完成小學教育。隨着教育制度改革,軍公交通部門所設立的子弟學校一律停辦。這個由杭州開始,經陳鴻韜一手負責,慘澹經營,聲譽卓著的空軍子弟小學,也就關門大吉了。
眷舍面積有限,全家齊集一室,沒有發展空間。好在白天各辦各事,有的上班,有的上學,互不干擾。到晚上大家動手,準備用餐,這是全家最快樂的時候。飯後再各辦各事,孩子們在書桌作家庭作業,我批改學生練習,他撰寫文稿並負責解答功課問題。鴉雀無聲,頗有圖書館的味道。
提起軍眷生活,雖不是狼狽不堪,但也好不到那裏去。我沒有正式工作以前,家用靠他一人支持,捉襟見肘,勢所難免。常常在月底來臨,窘態出現,甚至最後一兩天,連日常買菜的錢都不寬裕,這時只好將儲蓄筒打開救急,或用陽春麵當菜補充。
所謂陽春麵,顧名思義,當知「陽春白雪」,除麵以外,別無他物。我們經常照顧的一家,是由姓胡的士官經營,其妻子是陝西人,有同鄉之誼,因此同樣的價錢,往往比一般人在量上稍多一點。陽春麵是用豬骨頭加黃豆熬湯,其佐料有醬油、麻油、辣椒、冬菜、及味精,使用新製的機器麪條。眷村都是熟人,彼此也常開玩笑。就有人說:「這人的麪怎麽這樣多?」掌廚老楊也很幽默,回答說:「劉先生喜歡三多,湯多、麪多、辣椒多。」喜管閒事的再問:「那劉先生喜歡什麽少呢?」老楊說:「這還要問,你真不明白,還是在裝糊塗,當然是錢少。」雖然是開玩笑,並沒有惡意,以後我們再也不去買陽春麵。
薪給欠豐,交通不便,娛樂一事,鮮能顧及。待他有稿酬收入,才在中國廣播公司訂購一台收音機,這在眷村尚屬少見。我們除每日收聽新聞廣播外,最大的享受就是週末八點的廣播劇。這時全家齊集斗室,隨着劇中人的喜怒哀樂,發出共鳴,民生六要也算是勉強齊備。另有一件可以一提的事,是我們有一架照相機,不定期的攝下生活記錄。像美國總統艾森豪來訪,國慶花車遊行,教堂聖誕活動,彰化修道院避靜等,都存有紀念性珍貴照片。
空軍統計人員進修講習,採密集方式,先後共辦兩期。他擔任教育長,是個主角,撰寫「統計分析方法」教材,逾四十萬言,平均每天要寫三千字以上。等到講習結束,攜回厚厚兩大本油印講義,我才明白他的辛勞,成果斐然,以前的不諒解讓我內疚。好在當時的不滿並未顯示出來,今日的歉意也就無需表白,讓其成為永久埋藏在心中的秘密。
由光復新村到空軍總部,步行不到三十分鐘,其間有幾件事可以一提。在橫過之中正路南邊,當時尚無任何建築,有一木材加工廠,製造合板,四邊切除的廢料,眷村的人把它買回來,當作引火材料。那時沒有其他燃料供應,全用焦煤,生火通常是一個大問題,現在有製板廠廢材可用,省事不少。等到後來有藕節煤供應,才免除每天三次生火的困擾。
中正路南邊,還有一紡織廠,內有木製之紡織機數部,從未見有人操作,依常理推斷,當無繼續持有之可能。其所以能存在而不倒閉者,必有原因存乎其間。後經人揭發,方知虛設工廠,旨在爭取政府配給棉紗,俟取得後,轉手以高價售出,獲得暴利。迨棉紗來源充沛,無利可圖,始將廠房設備,另做安排。
無獨有偶者,臺北市尚有雜誌社,多為月刊或半月刊。按期印刷數十冊,分送政府有關單位,虛報發行數量,領取配額紙張,再行轉手。經人檢舉後,於配售紙張上加印紅線,用以表示新聞用紙,但仍未能根除虛領惡習。厚利所在,趨之若鶩,固為人之常情,徒有法令未必就能生效。
中正路北邊,有南僑化工廠眷屬住宅。一天,他偶遇馬遵道,乃西安二中同學。其父馬淩甫,北京大學教授,曾任陝西省財政廳長、教育廳長。當年他在西安上小學時,父親請馬淩甫來校講演,就曾在日記上,誤寫作馬鈴薯,至今印象猶深。
平常我們只聽說有乾爹乾娘,乾兒乾女,甚至引申而有乾哥乾弟,乾姐乾妹。但對乾太太這個稱呼,真是莫名其妙,聞所未聞。其實說穿了,也沒有甚麽值得奇怪之處。乾爹乾娘或稱義父義母,乾哥乾弟或稱義兄義弟,乾太太能不能稱作義妻,似乎值得考慮。
因為他在眷村裏擔任鄰長,時任總司令辦公室主任的村長李湘濤,常常請他幫忙。像實物配給不繼時爭取補給,水電故障時商恰修理,公車誤班時要求改善,獲得眷村普遍好評。尤其是時常為孩子們義務作課業輔導,大家都以教育家看待。總部各單位參謀,與統計有關的事,大都和他接恰,傳聞他是美國密西根大學出身,蔣祉揚法官更用博士來稱呼,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。眷村居民和睦相處,彼此照顧,如同一家人。有寧靜之美,無喧囂之煩。他還宣導一圓讀書運動,購買雜誌三十多種,凡有興趣閱覽的人,每天都有新書可看。眷村都是鄰居,日常多有往來,知道他在大學兼課,也就成為升學顧問。段鳳閣兒子高中畢業,請他選擇學校,決定科系,畢業後協助就業,結婚時替代介紹人。鄧述美女兒升學,請他決定選擇學校;女兒將畢業,又由他安排工作。這些可能影響孩子終身的大事,不和自己丈夫商議,而求教於他,被人稱為乾太太,也可說是事出有因,頗具巧思。但這個侵犯父親對子女的責任行為,難免越俎代庖之嫌,萬一發生不良後果,落個好管閒事的下場,何苦來哉。
有一天,我問到他為甚麽愛管閒事,他說:「曾國藩有言:待有暇而讀書,永無讀書之日;待有餘而濟人,永無濟人之時。」而他呢,則是
人求於我,雖有損也應盡力;
我助於人,縱無益亦應多為。
要是你遇到這樣的人,你有甚麽話說?好在他還有八不求的自箴,原文是:
治生不求富,讀書不求官;施惠不求報,為文不求傳。
居室不求麗,饔飧不求兼;交遊不求貴,獲福不求全。
似乎有點老子的「不與人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」的哲理。實則前四句是從《曾國藩文集》抄來的,後四句才是他自己創作的。如此也好,免得在宦海浮沉,事業否泰之間,自尋煩惱。
人到中年,是個最危險的時期。這時身體健康情況已不如前,若干隱藏疾病陸續出現。社會地位、事業成就也達相當程度,不再像昔日的快速發展。同時也是家庭問題、婚姻關係最易出岔的時候。若沒有心理準備,預加防範,可能招致不良後果。此時絕大多數,只能做好本位工作,很少繼續力爭上游,暮氣不知不覺來臨,雄心壯志隨着悄然而逝。變成三等公民:一等吃飯;二等睡覺;三等退休。得過且過,那來長遠打算。
空軍總部有人興起在辦公室搭會。搭會是參加合會的簡稱。昔日金融系統不夠完整,民間發生資用不濟時,有三條路可走,或拿較為值錢物品,到當鋪去典當。沒有值錢的物品可當,就參加合會。合會也搭不成,最後一條路,只有借高利貸。合會是中國民間的古老金融活動之一,至少也有千餘年以上的歷史。由「邀約人」發起,就彼此相知且互相信任者組成,人數不拘,通常多在十人至二十人之間,時期以一年為限。邀約人稱為「會首」,參加者稱為「會友」。會首負責召集開會,按期收取會費。會友有使用會款總額之權利,及按期交納定額會款的義務。開始時會首須將「會單」印發各會友,其中載明開會日期、地點、金額和會友姓名,以昭公信。通常多為每月開會一次,也有縮短為半月者,為保持一年以內能夠結束,按參加人數多寡而定。集會時由會友相互出標,視數值大小而定是否得標。已得會者為「黑會」,未得會者為「紅會」。出標的方式有二:一為「內標」,意同貼現,指從定值內扣除多寡,如定額為一百圓,出標十圓而得標,則紅會者出九十圓即當一百圓,而黑會者須出固定的一百圓。二為外標,形同存款,指外加多寡,如定額為一百圓,出標八圓,得會者成黑會後,不論其他人出錢多少,每次都需給一百零八圓;紅會者則為一百圓不變。會首有不出標而先得總會款的權利,也有收不到會款時須墊款的義務。要是想用錢而出標者不只一人,則由出標最高者得會。反之,若無人出標或標金相同時,則由紅會會友抓鬮決定。
合會未能完滿順利結束,形同破產,稱為「倒會」。守信用之黑會,可能按期將會款交付會首,不守信用者則一走了之而賴債。也有會首存心不良,在會友名單中加上二三人頭,趁機得會,巧取豪奪,最後以倒會收場。
從前民間合會除金錢外,尚有「耕牛會」、「棺材會」,前者大家出錢幫會友買牛,後者則為老人預備後事,都是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的善舉。
他在辦公室搭了一個會,不急着用錢,想得末會,誰料會首逃跑,以倒會結束。落個肉包子打狗,有去無回。錢數雖不算多,總數也將近一個月薪給。經此教訓,此後任何人在辦公室邀會,他都拒絕參加,沒有金錢上的糾紛,友誼也會較為純潔和久長。
眷屬為改善家計,開拓副業,有養來亨雞的。多為補充家人營養,鮮有出售。我沒有投入的雄心,只養過一隻雞,時間也不長,環境不許可,早點收拾,自為上策。想到當年在西安有個鬧劇《雞大王》,故事內容大意為:有個退職的知縣李雲鶴,在山裏養了一群雞,認為這是營生的良法。本錢不大,不過一群小雞而已。小雞長大生蛋,用蛋孵雞;雞又生蛋,蛋再孵雞。像北京「四而堂」含義一樣,數量由一而十,十而百,百而千,千而萬,終於多到不可數。等到雞多以後,蛋、雞、毛、糞無一不可變錢。比做官清高,又生財有道,逍遙自在,何樂不為。國外有甚麽鋼鐵大王、煤油大王、汽車大王,我國能夠出個雞大王,也算是為國爭光。世人吃雞的方法有:炒、炸、烘、烤、蒸、焐、烹、爆、煲、煎、煮、薰、煨、燜、燉、燴等法。而吃蛋也有很多不同方式,可以每天花樣翻新,變換口味。蛋和雞都是營養豐富的食品,對保健有莫大的功能。若掌握供需雙方的實際情況,達到兵法上所謂的知己知彼要求,自然戰無不勝。這雖是個喜劇,但也有相當教化意義存在。
世界各地吃蛋的習慣不一樣,我國以滷、炒、燉、煮、煎五者為主。英國人吃蛋,是將煮成七分熟的蛋,放在不銹鋼的蛋杯裏,露出半個蛋頭。然後再用一隻小蛋匙,輕輕敲破蛋頭,剝去少量外殼,使大小僅能容許蛋匙進入掏食的程度。再撒鹽在上面,慢慢的挖寶似的挖食。法國人則大多是兩個煎蛋,再配以鹹肉共食。
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應該是商人。像姜子牙能佐周武王定天下,還不夠格當糧商。張子房能幫漢高祖成帝業,也無能力作布販。受人敬佩的諸葛亮,雖種植棗栗而不會經銷。神機妙算的劉伯溫,寧賣卜於市而不敢言商。就世界經濟發展言,先漁獵而農業,由農業而工業,再從工業而商業,最後才由商業而發展為服務業,體力日減,腦力日增,並主宰一切。《史記》貨殖列傳第六十九:「故待農而食之,虞而出之,工而成之,商而通之。」又引《周書》曰:「農不出則乏其食,工不出則乏其事,商不出則三寶絕,虞不出則財匱少。」是故自周秦以來,商人已占四民之一。
農業由漁牧開始,進入耕作。從完全看天,變成稍有主宰。其收入是價格和產量的乘積,通常價格好則產量低,產量高則價格差,故總所得難望大有斬獲。況農業受季節性影響很大,不能揠苗助長。縱令發展農村工業,也不能和工業抗衡。唯一的願望是地價上漲,土地增值,或可彌補損失。工業產品種類繁多,選擇不易;日新月異,更易快速。工廠甫告完成,機器剛好安裝,還來不及正式生產,即有更新的東西出現。這時固定設備成為沉澱成本,陷入泥沼,難以自拔。其賺錢較農業為易,但為期短促,稍縱即逝,難得重逢良機。商業經營者,以龐大資金,遊走世界各地,發掘佳機,掌握有無,低價而進,高價而出,坐享差額,富接王侯。一旦市場有變,立即改弦更張,將損失轉嫁別人。若頭腦欠靈,反應遲鈍,禍由自取,怨不得人。服務業只賺不賠,生意上門,便有所得。雖然競爭激烈,更是展現個人才能的良機。聰慧之士何不投身而入,互爭長雄。《史記》貨殖列傳第六十九:「夫用貧求富,農不如工,工不如商。」千餘年前即看出端倪。
我國商人有名者不多。范蠡聽到老師計然說:「知鬭則修備,時用則知物。腐敗而食之貨勿留,無敢居貴。論其有餘不足,則知貴賤。貴上極則反賤,賤下極則反貴。貴出如糞土,賤取如珠玉。財幣欲其行如流水。」成竹在胸,待佐勾踐復國後,攜西施隱於市,乘扁舟浮於江湖。變名易姓,至陶為朱公。十九年中,三致千金,再分散與貧交昆弟。今日世界富豪,將鉅額遺產回饋社會,皆追隨范蠡本意而來,可謂陶朱遺風。《風俗通》謂:「東方朔乃太白星精,在黃帝時為風后,在周為老聃,在越為范蠡。」更將范蠡加以神化。
魏文帝時,李悝務盡地力,而周人白圭樂觀事變,故人棄我取,人取我與。曰:「吾治生產,猶伊尹、呂尚之謀,孫吳用兵,商鞅行法是也。是故其智不足與權變,勇不足以決斷,仁不能以取予,疆不能有所守,雖欲學吾術,終不告之矣。」對弟子之挑選,有如此之嚴苛。乃知「欲長錢,取下穀;長石斗,取上種。能薄飲食,忍嗜欲,節衣服,與用事童僕同苦樂,趨時若猛獸鷙鳥之發。」
呂不韋販賤賣貴,家累千金。賈於邯鄲,遇秦昭王太子安國君之子子楚,認為奇貨可居,出資遊說,使子楚成為安國君嗣子。呂不韋侍妾有孕,見子楚喜愛,慨然相贈。後子楚為莊襄王,呂不韋為丞相,封文信侯。集門客撰《呂氏春秋》一書,流傳至今。也可算是成功之商人。
《左傳》僖公三十三年春,秦師過周北門,欲偷襲鄭。王孫滿言於王曰:「秦師輕而無禮,必敗。輕則寡謀,無禮則脫,入險而脫,又不能謀,能無敗乎。」等秦師到滑地,鄭人弦高,將往周地經商,聽到這個消息,立即以牛十二頭,做犒賞之用;並命人速回鄭國稟告。秦將孟明見消息外泄,知鄭有備,恐攻之不克,滅滑而還。弦高以區區之牛,消亡國之禍,商人之所為,亦屬能矣。
清朝有胡雪巖,佐左宗棠籌集糧餉,富甲一方,官居二品,被封為紅頂商人。被視為個中翹楚。
傑出商人每能出奇制勝,獲得意想不到的厚利。我在眷村裏所聽到的真人真事,值得一提的是養十姐妹小鳥,其經過為:
在眷村裏,有一陣子忽然興起養小鳥的風氣。這種小鳥叫十姐妹,繁殖力很強,只要買一對回家,不久便會孵出很多對來。最初因為賣種鳥,收入不惡;後來種鳥沒有人要,售價大跌。小鳥又沒有甚麽用途,肉不能吃,蛋不能用,滯銷變成當前嚴重問題。在一兩個月內如不能賣掉,原來已經不夠寬敞的眷舍,幾乎全被鳥窩佔滿。這時等待顧客上門買鳥,焦急的心態,實在不下於大旱之望雲霓。好不容易有人來買,見其態度誠懇,講價也很內行,不疑有他,欣然接受。 彼謂接日本友人電告,急需十姐妹鳥一萬對,供大會使用,可否在三天之內備齊交貨,以便趕上船期。財神上門,機不可失,但是自己鳥數有限,不過二百多對,和需求者,相差過大,好在村中尚有村友養鳥,同樣發生滯銷問題。要是這事交易成功,不但個人之問題解決,村友也獲其利。於是一方面請求減少數量;一方面乞求寬限日期,最後以五千對、三日內交貨而成交。心想來人素不相識,口說無憑,唯有索取訂金,彼此才有保障。那買者認為理當如此,先付總價一成充作訂金,並問是否接受支票,如不接受可付現金。當時空頭支票曾有耳聞,人生面不熟,現金當然比支票好,決定選擇現金。買者從容付款,毫無難色。這時高興過度,利令智昏,也不查問買者姓名住址,以為訂金到手,大可放心。於是遍告村中養鳥的人,大家湊在一起,仍不足半數。集會相商結果,若不湊足數量,無法交待買主;倘照慣例加倍賠償,能否獲得同意,尚有問題。最好的方法,莫過於趕快收購,主意既定,說幹就幹,附近雖有幾家養鳥,也都有限。最後發現山腳下有一規模甚大的養鳥戶,現有小鳥三千多對,不但能補足所需數量,且索價不高。如將缺額補齊,不但自己的鳥可以完全出售,新購的更可賺到價差。正應了「運氣到來,連城牆也擋不住。」三天到期,數量湊齊,一心靜待顧客上門,付款提貨。
到期那天一大早起牀,匆匆洗臉,無心吃早飯。只要聽到有腳步聲,便忙不及待的跑出去,看看是不是買主上門。直到吃午飯,仍無消息,想想自己也是太性急,那有講好三天,兩天半不到就來提貨的道理。雖然不斷為自己寬心,仍免不了豎耳遠聽,甚至連衛生間都不敢進,單怕失去迎接顧客的機會。下午的時間似乎過的特別慢,等了又等,眼看太陽快要西落,仍不見顧客身影。不由得心裏發毛,覺得大事不妙。不僅自己着急,連村裏其他共同商議一起賣鳥的人,你來我往,不停的探聽消息,更增加大家的不安。天黑不能提貨,想是不會來了,等到明天再說。
第二天較前一天更為焦急,時間好像故意和人作對,一分鐘比一點鐘還要長久。從天亮到中午,再從中午到天黑,還是不見買主露面。大家感覺不對,開始起疑,有人說:「情況不對,那有緊急採購,要趕船期的人,不按時提貨的道理?」有人說:「或許裝鳥的設備尚未妥當。」也有人說:「大概工人沒有講好,無法搬運。」更有人說:「已經付過訂金,不會平白造成損失,一定會來。」各有各的看法,各有各的說辭,買主不到,真相難知,誰也不敢確定,只好再等一天,看看有甚麽變化。
到第三天情形與前天大不相同,樂觀的人少,悲觀的人多。抱樂觀的,心裏尚存一線希望;抱悲觀的,心想如何善後。這一天在焦慮中度過,希望幻滅,大錯鑄成。有人靈機一動,往數日前自己購買小鳥的場家一看,早已人去鳥空,一物不留。恍然大悟,中了人家「放餌釣魚,欲售故買」之計。
商家的困難很多,最明顯的有二:一是有東西沒有市場賣不掉,二是有市場而沒有東西可賣。前者較後者尤為可怕。這個賣鳥的人,能一次出清存貨,確屬高招。至於眷村養鳥的人,受此打擊,一氣之下,連鳥帶窩一起投入河中,發誓再不養鳥,結束了黃金夢。
當我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,他說了另外的幾個故事,讓我大開眼界。商人的高招,確實令人歎為觀止。能用別人的錢賺錢,乃高度藝術的表現,而且可輕而易舉的扭轉劣勢。
有人經營商業,資金不繼,周轉欠靈,請老友設法籌湊萬圓應急。友人說現款不足,心疑藉故推託,囑出萬圓支票一紙,往銀行承兌,果以存款不足而退票。經探明原因,知所差有限,乃從自己賬戶提出千圓,補其不足,終於如數承兌。雖未能一次取得萬圓,但有九千也算不少,難關終於度過,達到移花接木之目的。
另一製藥商發現市面有仿冒假藥出現,損及自己應得利益,委託律師在報刊登載警告啟事,結果毫無作用。又改變包裝方式,公告辨別方法,假藥仿造者也跟着改變,仍難遏止。最後想出空盒贈獎辦法,請顧客在買藥的時候,讓藥店在藥盒上加蓋商店印章及日期,寄回本廠,立即有贈品奉送,且可參加每月抽獎。這樣一來,藥房不敢代售假藥,商人用釜底抽薪,使市面迅速恢復正常。
進口貨物課以關稅,率皆如此。若不如期提領,會被沒收充公,然後定期拍賣。某次有大批高級皮鞋,全屬左腳,無成對者,海關多次拍賣乏人問津,棄之可惜,為免久佔倉庫,不得不當廢品處理。同時另一海關也發生同樣情形,但全屬右腳,因彼此鮮有聯繫,不知其中有詐,亦作同樣處理。後來偶爾在聚會中有人提及這件怪事,不久又發現有高級皮鞋大量應市,但海關並無進貨紀錄,相互對照方才恍然大悟,中了商人瞞天過海詭計。
農產品市場,多需經過分級才在市場出售。優良者價昂,質差者價廉。有一經營水果小販,將自己蘋果一分為二,位左者每斤三圓,位右者每斤二圓。顧客挑選後認為相差不多,紛紛購買二圓一斤者。有人開始,就有人效尤,不用多久,價廉部分銷售將盡。小販將位左者移往右邊,在左邊另放新的,立刻又吸引顧客搶購,以為檢到便宜。實則原本就是二圓一斤,利用人們好佔便宜之心理,聲東擊西,達到促銷之企圖。
民國初年,南洋兄弟煙草公司機製香煙暢銷各地,在十支一包紙盒內,附有卡片,上印彩色圖畫。如《水滸傳》之一百零八將,《紅樓夢》之十二金釵仕女,《西遊記》之神仙妖魔。吸引顧客,使其集結成套,用以廣開銷路。後來商家將其變通,贈送碗盤杯壺,使之陸續收集,讓其成套,也能收效良好,誘敵深入,迫顧客不斷上門。
用「集」為手段,發展出「集郵」、「集幣」、「集火花」。集郵對郵政業務助益良多,同樣一張小紙塊,不同的價格就有不同的價值,郵票出售後不能退貨,若有污染即成廢品。被集郵者收藏,連服務都不需要,淨賺所得。集幣以通貨為主,硬幣固佳,紙幣亦可。銀行成本較郵票為高,且收藏者能隨時使用或兌換,但凍結時間較長,仍有減緩流通之功能。火花則為火柴盒之貼紙,不需另行出資購買,成本最低,僅勞力而已。成本低則收益微,好此道者不重獲利,旨在破滅無聊,解除寂寞。是故集郵或集幣亦為商業之高明手段。
對於價昂物品,商家想出先租後買的策略。讓顧客繳付租金先行使用,待相當時日,租金綜合接近成本,再以最低價格賣給顧客。這種銷售構想來自分期付款,收效也能接近。後來推陳出新,建築商人加以美化,除將新屋預售外,並作售後服務,代客經營出租管理,無中生有,各取所得,皆大歡喜。
其他常見的推銷方法,尚有定期開獎,凡在本店購買物品者,超過一定數額,贈送獎券一張,按月開獎,獎品仍為購物券,限在本店使用,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。生日優待則是在顧客生日那一天,可憑生日證明文件,前來本店購買東西,一律享受折扣優待。至易地而處則為反思作用,顧客在甚麽時候需要用甚麽東西,預作準備。季節性商品盡人皆知,對特殊商品,則賴有遠見者獨佔先機。減時增薪和彈性辦公,乃近代管理員工之有效方法,能提高工作效率,減少事病缺席。此外尚有正副產品,將商品分級,另定名稱,使高檔者不受影響。名表廠商多採這種策略。廣告贈獎多行於新商品上市,企望提高知名度。
現代商人的高妙手法,莫過於分期付款和使用信用卡。使消費者不加考慮自己的償付能力,勇敢的衝入商店,瘋狂的亂購物品,結果債臺高築,背一輩子的債,成為債奴。房子被沒收,車子被拍賣,物件被搬走,落個兩頭空。商人讓顧客先帶走物品,避免滯銷風險,又能減少倉儲費用。只要貨賣出去,一定有錢可賺。「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。」商人並非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,怎會捨己為人?此種手法因銀行界助紂為虐,大行其道。有朝一日,惹禍上身,不惟商人倒債,血本無歸;銀行也必隨之遭殃,虧累不堪,關門大吉。損人而不利己,怨不得人。
一般商品出售,多是由經營批發的大盤商,從工廠大量進貨,享有最低價格的好處,稱為批發價。再由中間轉手的中盤商,分給零星出售的零售商,稱為零售價。每經一層轉手,必加一層費用,價格也隨之提高,零售價高於批發價,自係理所當然。但事實上並非盡皆如此,試看批發價格漲落而零售價格不變,或批發價格不動而零售價格起伏,當可略窺端倪。因之,想買便宜商品,直接到工廠去不一定合算。尤其是大工廠,一定是照定價出售,倒不如到零售店,也許能買到同一品牌,同一品質的廉價東西。零售商店有時急需現金周轉,甘願犧牲部分傭金;有時為創造業績,爭取工廠巨額獎金,都會以出乎意外的低價出售。更有令人難以相信的高招,「買十賣七,賠三賺四。」那就是市價十圓的東西,以七圓的價格出售,自然上門的顧客會接踵而來,不愁賣不出去。表面上看起來勢必大賒老本,實則不然。乃是先將商品由大盤或中盤批進,接着以現款賣掉,支票本票一概不收,賒賬更不可能。等到錢已賺夠,立即關門大吉,不宣而倒。這時資金早已轉移,家徒四壁,不怕法院查封。如此與債權人周旋,裝出一幅可憐的樣子,一拖再拖,最後照社會上收爛賬的標準,按三成結清。事雖協商同意,仍不能痛快支付,免得債權人起疑。延期償付的利息,正好抵補昔日經營的部分開支,最後淨賺四成。虧得有超人的智慧,才想得出這樣的巧妙良法,由商人來騙商人,由聰明人作弄聰明人。
有一個製成衣的廠商,因不諳外銷業務,洽得辦理進出口公司合作,協力打開國外市場。於產品裝箱時,將保證書夾在說明書內,申明遇有脫線、少扣、汙跡等事,請退回生產者,負責調換並賠償損失。驟視之可認為是善意措施,保證品質,賴以提高商譽;實則居心叵測。故意造成瑕疵,讓購貨者直接和工廠接觸,藉以節省出口商傭金。一家狡計得逞,效尤者相繼跟進。出口商於明白真相後,凡代為出口貨品,一律先運進自己倉庫,更換品牌,徹底改裝,不留絲毫痕跡。有時訂貨數量很大,客戶可能派專人前來作實地考察,這時由出口商接待並充翻譯,促成交易,不讓廠家有接觸機會。更堪憂者,商人只重私利,不顧公益,聞有國外顧客上門,立即爭先恐後,彼此相互殺價,不顧商業道德,招致災情慘重,徒利他人。
一個商業的成功經營者,必須掌握三個要素,分別是甚麽人,需要甚麽東西,在甚麽時候。目標確定,則需立即下定決心,排除萬難,調動資金,何時進貨,何時出貨,將市場情況加以掌握。
在光復新村也有幾件和商業有關的事,可以一提。為提倡讀書風氣,曾試辦一日一書,只要耗費一圓,便能每天有新書可看。開始時情況不錯,後來越來越差,終於無疾而終,宣告失敗。眷村中央有一空地,搭建電影院,每家按月分發若干免費電影票,並同時向外賣票,收入不惡。後因被人告發與民爭利,停止營業。
繼光復新村之後,空軍總部在長春路又建一批眷舍,命名為光復西村。於是將相鄰的光復新村更名為光復東村。在西村裏有個在財務學校擔任組長的何修善,聖約翰大學畢業,英文程度相當不錯。被新竹一家服裝外銷工廠延攬,出任廠長。彼見事大有可為,立即辦理退役,率領二三舊屬,欣然上任。改善設備,加強管理,減低存貨,推行品管,打開市場,拓展外銷,費盡心血,以為勞苦功高,必能長期在位。年餘後所有業務進入正軌,方慶不辱使命,可得繼展才能。誰料忽被廠東邀談,以家族意見不合,工廠無法繼續經營相告。除深表歉意外,願支付三個月薪給遣散費。事已至此,別無可言,只好打道回府,另謀生路。時隔多日,途經新竹,前往工廠探視,完全照舊運作,方知被人利用,遭遇「飛鳥盡,良弓藏」的命運。值得慶幸的,還沒有淪為「狡兔死,走狗烹」的下場。
至於騙巨額金錢的,則以在一九零三年,由義大利移民美國之義大利裔美國人龐奇 ( Ponzi ),一九二零年所創之「金字塔式投資」騙術,最為駭人聽聞。其做法是虛設行號,以企業投資為餌,高獲利為誘,用物料管理上之先進先出法,將後來投資者的錢,作為快速盈利,付給最初投資者,以使眾人受騙上當。這種手法又稱「龐氏騙局 ( Ponzi Pyramid Scheme )」,在日本演變成為「老鼠會」。命名老鼠會至少有兩種意義:一為蔓延迅速;二為危害社會。
該騙局係鼓勵會員以親友關係,發展成為金字塔式的銷售網,上層會員除已有之個人利得外,尚可從介紹之下層會員的銷售額中抽成。通常多由一次意外的電話開始,對方是多年未見的老友,或是朋友的朋友。約會的目的,不外暢敍舊事或轉告佳音,最重要的是不見面不道內情。只要肯應約而往,便是魚兒上鉤,欲逃不能。吃虧上當,代不乏人,究其成因,不外貪心而已。要想誘發別人貪心,不僅利誘,還需名重。龐氏騙局最成功者首推馬多夫 ( Bernard L. Madoff ),以個人過去成就,曾任那斯達克主席,經營基金每年回報約百分之十,被人信任,高於銀行定存利息,何不參加其中。馬多夫並不是來者不拒,參加之初,尚需經過嚴格篩選,更能取得別人信任。最後投資者血本無歸,連帶若干基金、銀行隨之倒閉,造成金融風暴,危害世界。
光復東村近鄰,有國防部興建之復華新村。其中一戶人家,暗營高息金錢存放,家中備有保險櫃。存錢者貪其厚利,趨之若鶩,彼以目前放款困難而拒絕,並打開保險櫃,讓客人看見積存現金不少。經再三拜託,請代為設法,始勉強接受。一年多後,原形畢露,討債者戶限為穿,難得分毫補償。彼謂當時已覺欠妥,不欲接受,礙於鄰居再三懇求,情不可卻,今日如此,實出意外,個人也是受難者。這也可算是龐氏騙局的一個小實例。
這種多層次的轉銷方法,在「為廠商和消費者間架起直通的橋樑,免除中間商家剝削」;或「節省廣告費,使商品質優而價廉」;或「是上班族最佳的副業,家庭主婦理想的創業途徑」。如果能參加做會員,再羅致親友入會,不但個人有銷貨傭金,而且可兼得所介紹者的銷貨規費,一舉數得。在這種利誘情動的促使下,不好意思拒絕,便成為俘虜而難以自拔。
物價繼續上漲情形,採先進先出方法,仿龐氏騙局不失高招之一。有一建築公司,承包工程,決不偷工減料,信譽卓著。彼利用工程預收款做另一件事,再由下一工程預收款補上一工程漏隙,輾轉遞進,長袖善舞,倒也平安無事。只要有工程可做,物價繼續上漲,不愁周轉不靈,信用破產。
《晉書》卷九十四隱逸列傳載:「西晉南陽人魯褒,字遠道,有《錢神論》,其文為:
「昔神農氏沒,皇帝堯舜教民農桑,以幣泉為本。上智先覺變通之,乃掘銅山,俯察仰視,鑄而為錢。錢之為體,有乾坤之象,內則其方,外則其圓。黃金為父,白銀為母,鉛為長男,錫為適婦。其積如山,其流如川。動靜有時,行藏有節。市井便易,不易耗折。難朽象壽,不匱象道,故能長久,為世神寶。親之如兄,字曰孔方。失之則貧弱,得之則富強。無翼而飛,無足而走。解嚴毅之顏,開難發之口。錢多者處前,錢少者居後。處前者為君長,居後者為臣僕。君長者豐衍而有餘,臣僕者窮竭而不足。《詩》云:哿矣富人,哀此煢獨。其斯之謂乎?錢之為言泉也。百姓日常,其源不匱。無遠不往,無深不至。京邑衣冠,疲勞講肆,厭聞清談,對之睡寐。見我家兄,莫不驚視。錢之所祐,吉無不利。何必讀書,然後富貴。昔呂公欣悅於空版,漢祖克之於贏二,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,相如乘高蓋而棄犢鼻,官尊名顯,皆錢所致。空版至虛,而況有實;贏二雖少,以致親密。由是論之,可謂神物。無位而尊,無勢而熱。排金門,入紫闈。錢之所在,危可使安,死可使活;錢之所去,貴可使賤,生可使殺。是故紛爭辯訟,非錢不勝;獨弱幽滯,非錢不拔。怨仇嫌恨,非錢不解;令問笑談,非錢不發。洛中朱衣,當途之士,愛我家兄,皆無已己。執我之手,抱我終始,不計優劣,不論年紀,賓客輻輳,門常如市。諺曰:錢無耳,可暗使。豈虛言哉。又曰:有錢可使鬼,而況於人乎。凡今之人,惟錢而已。故曰:軍無財,士不來;軍無賞,士不往(本曹操語)。仕無中人,不如歸田。雖有中人而無家兄,不異無翼而欲飛,無足而欲行。子夏云: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吾死生無命,富貴在錢。何以明之,錢能轉禍為福,因敗為成,危者得安,死者得生。性命長短,相祿貴賤,皆在乎錢,天何與焉。天有所短,錢有所長。四時行焉,萬物生焉,錢不如天;達窮開寒,振貧濟乏,天不如錢。夫錢,窮者能使通達,寒者能使溫暖,貧者能使勇悍。」
唐人張說,字道濟,洛陽人氏。《全唐文》卷二三六有其《錢本草》一文為:
「錢,味甘,大熱,有毒。偏能駐顏,采澤流潤,善療饑寒,解困厄之患,立驗。能利邦國,汚賢達,畏清廉。貪婪者服之,以均平為良;如不均平,則冷熱相激,令人霍亂。其藥,採無時,採之非禮則傷神。此既流行,能役神靈,通鬼氣。如積而不散,則有水火盜賊之災生;如散而不積,則有饑寒困厄之患至。一積一散謂之道,不以為珍謂之德,取予合宜謂之義,使無非分謂之禮,博施濟眾謂之仁,出不失期謂之信,入不妨己謂之智。以此七術精煉,方可久而服之,令人長壽。若服之非理,則弱志傷神,切須忌之。」
清代嘉慶末年,四川總督蔣攸銛印製《總督部堂蔣勸民惜錢歌》:
「錢,錢!…你內方似地,外圓象天。有了你夫妻和好,沒有你妻離子散。有了你親朋尊仰,沒了你骨肉冷淡。 錢!你不似明鏡,不似金丹,倒有些威力衡權。能使人喧天揭地,能使人平地登天;能使人頃刻為業,能使人陸地成仙;能使人到處逍遙,能使人不第為官;能使人顛倒是非,能使人癡漢作言。因此上,人人愛,人人貪。人為你昧滅天理,人為你用盡機關;人為你敗壞綱常,人為你冷灰起煙;人為你忘卻廉恥,人為你無故生端;人為你舍死喪命,人為你平空作顛;人為你天涯遍走,人為你晝夜不眠。 見幾個拋妻別子,見幾個背卻椿萱;見幾個遊浪江湖,見幾個千里為官;見幾個為娼為盜,見幾個晝夜賭錢。一切都為錢。說甚麽學富五車,七歲成篇;說甚麽文崇北斗,才高丘山。論甚麽聖賢名訓,朱子格言;講甚麽窮理盡興,學貫人天。無錢時令人避嫌。 錢!人人被你顛連。出言你為首,興敗你當先。成也是你,敗也是你,何如止了思錢念。你去我不煩,你來我不歡,免被你顛神亂志,廢寢忘餐。今後休說那有錢無錢。 錢!你易我難,大限到來買不還,人人一般。倒不如學一個居易俟命,隨份安然。豈不聞,得失有定數,窮通都由天。」
魯褒《錢神論》雖以制錢孔方兄為主,但制錢乃錢之一種,其所具之特性,亦適合其他所有之錢。張說《錢本草》全文一百八十七字,用藥石之言,道錢之本性,促人深思。蔣攸銛《惜錢歌》,通俗易解,四民便於接受。隨着科學進步,工商發達,生齒日增,交易頻仍,錢之為用更趨重要。金錢之價值在「利」,存放金融機關,可博取利息;投資事業單位,能獲得利潤。名義上是數額大小,實際上是購買強弱。貨幣貶值時量多而物少,貨幣升值時量少而物多。物為實而量為虛,不可不知,不可不辨。
離鄉背井,出門在外,讓我體驗獨立生活的甘辛。我從來對金錢看的很淡,全不當作一回事。因為金錢買得到一幢房子,但買不到一個溫馨的家。買得到一張牀,但買不到香甜的睡。買得到鐘或錶,但買不到時間或陽光。買得到虛有的名聲,但買不到欽敬的榮譽。買得到性伴侶,但買不到真愛情。買得到酒肉朋友,但買不到死生知己。錢能賜給人們自由,但常常會變成它的奴隸。錢能帶來安全感,但也會招致內心不寧。錢能消除憂慮,但也使日夜煩惱。錢能提升權力、地位、聲譽,但也會毀滅、墮落、淪亡。要是一個人失掉其他所有的東西,窮到只剩下錢,這人還能快樂嗎?只要不缺錢用,就應該感到滿足。我想不透為甚麽那麽多的人,一心只想賺錢,抱着多多益善的心理,向人炫耀財富。所能得到的反應,不外三種:使人羡慕的,是那人的各種條件,比自己差得太多,但成就卻出人意料,值得努力學習。這是最好的情況,不會發生麻煩。惹人忌妒的,是彼此條件近似,但機遇不同,彼能而我不能,有形無形之間,忿懣填胸,心有不平,難免遭受批評或攻擊。招人憎恨的,乃兩極端下的產物,心有不平,意有不滿,小則破財消災,大則性命難保。何必自己勞心勞力,精打細算,最後引來殺身之禍。一個滿腦子都是錢的人,一定很自我,既不願意依賴別人,更不願意別人依賴自己。
俚語云:「有理行遍天下,無錢寸步難行。」出門如此,居家亦然。雖然不要把錢看得太認真,但也不能忽視,一文錢困倒英雄漢,古今中外莫不如此。農曆元宵節過後半月,也就是當年第一個晦日,稱為送窮日。由於正月可大可小,晦日或為三十,或為二十九。為固定好記起見,習俗用二十九日。閩語中「窮」與「九」諧音,為討吉利,多讀成「九九節」,再轉變成「舅舅節」。因之上當鋪典當,也變成到舅舅家去。韓愈《送窮文》謂:「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,主人使奴星,結柳作車,縛草為船,載糗輿糧,牛繫軛下,引帆上檣,三揖窮鬼而告之曰:聞子行有日矣,鄙人不敢問所途,竊具船與車,備載糗糧,日吉時良,利行四方。子飯一盂,自啜一觴。攜朋挈儔,去故就新。駕塵彍風,與電爭先。子無底滯之理,我有資送之恩,子等有意於行乎。」韓愈謂窮有五:智窮、學窮、文窮、命窮、交窮,並不限於錢之一種。
唐人李京《除夜長安作》:
長安朔風起,窮巷掩雙扉;新歲明朝是,故鄉何路歸。
鬢絲饒鏡色,隙雪奪燈輝;卻羨秦州雁,逢春便北飛。
流落異地,阮囊羞澀,能不令人可憐。
呂蒙正有送窮詩二首,其一為:
勞爾相伴已多年,今朝餞別特開筵;一碟豆腐一碗飯,三炷清香下草船。
對爾磕頭當速去,饒余活命沒多纏;從今好把阮囊洗,等待明天好儲錢。
另一為:
行影相隨近半生,今朝沒錢倍傷神;清茶一碗聊為酒,炒豆三盤且作羹。
願汝順持貧橐去,讓余漸得債臺輕;匆匆離別莫流連,如此才算有交情。
讀之不覺唏噓。
我家在高陵有農莊、有油坊;在西安有布店、酒店、鹽店及染坊,都是賺錢的生意。爸爸不在家,一切都有媽媽主持。逢年過節,各單位的管理人員,將賬冊送來審閱,媽媽總會發現其中問題,要是主持事業,一定會是商界的傑出人才。我嫁到劉家,他們沒有經營商業,但從婆婆口中,常常會聽到富有哲理的商業教條,像:
‧「隔手的金不如在手的銅」,說明現金與應收票據、應收賬款間的差異。
‧「出處不及聚處」,說明原產地與市場對售價的影響作用。
‧「行大欺客,客大欺行。」說明群力勝過單力。
‧「收賬的是師傅,放賬的是徒弟。」說明放賬操之於我,處置容易;收賬聽之在人,需相當技巧才能完成任務。
‧「囤滯賣快」,意謂銷路不暢時,脫手困難,價格自低,這時可相機買進;等到市場需要殷切,價格上漲,迅速出清存貨,必可大有斬獲。
‧「貨到街頭死」,指貨物投入市場,已非個人所能主宰,變成被動,完全由供需決定。
‧「莊稼刮金板,買賣水上漂。」讓人知道經營農業風險最低,歲時雖有豐歉,收成好壞不一,但土地不會消失。經營商業則不一樣,可能賺大錢,也可能蝕老本,眼看着起高樓,又眼看着高樓塌。霎那間貧富易位,苦樂不同。
‧「富貴一時之利,良心萬世之彝。」不可因一時之小利而壞了良心。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。所謂「貨真價實,童叟無欺」,就是我國商人遵守的傳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