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 慶勝利喜結秦晉
抗日戰爭勝利結束後的五年,對我一生影響最大。首先是接受高等教育,進入陝西省立師範專科學校,攻讀英文,奠定投身教育事業的基礎,也給後來移民美國減少相當的語言困難。其次是于歸劉氏,由少女變成少婦,離開母家,失掉尊長的照料,負擔起獨立生活責任。第三是長女出生,身為人母,一個女人在生理上所應經過的歷程,至此完整無缺。第四是學業完成,步入社會就業行列,由被人教而成為教人,主客之形易位。第五是開始離開故鄉,越走越遠。三十年後,繞過半個地球,橫渡太平洋,在美國落腳。隨着歲月的消逝,自己也從少女而少婦,而壯年、中年,進入老年領域。
一年的師專新鮮人很快消逝了,暑假接踵而至。今年夏天沒有甚麽值得煩心的事,既不要為升學忙碌,也不須為約會操心。因為他已經畢業,面臨的迫切問題應該是找尋工作。在工作沒有確定以前,他那裏來的心情會來煩我。這個難得的機會,一定要好好把握。邀幾個要好同學,遊一趟華山,補償我在少華時,每天抬頭都能看見,而終於沒有機會實現的遺憾。不然到終南山的南五台去走一遭,也可算是差強人意。
心裏的如意算盤尚未打好,而蕭伯伯來了,這個多年前的媒人到來,不知道又要出甚麽花樣。果不其然,此次來的目的,是在商定結婚日期。
他唯一的哥哥,目前隨軍駐防迪化。三年前結婚,已生一女。但是二老都是年逾古稀,抱孫心切,不能等我畢業再談結婚的事。父親做事向來為人着想,也就一口答應,擇定七月七日,這個民間流傳的牛郎織女愛情故事,盡人皆知,那是依照農曆為準,現在父親改為國曆,仍有其涵義存在。
結婚是終身大事,不僅同居生活而已,還有諸多的承諾、約束和貢獻,自然非同小可。他現在單身一人,無兄弟可供臂助。賴張漢鼎幫忙,先將井上將街的新房修葺一番,再往木頭市街訂購傢俱。發現成品售價雖廉,但都不堪久用,決定請木工在農莊製作。那時鄉村工人只會做古典舊式者,對新式家俱頗為陌生。他帶工人往東木頭市及西木頭市兩條街逐一挑選,礙於行規只能略作觀察,無法度量尺寸及細看內部。也許是窮極智生,他將工人帶到土地廟街二姐家,照周家二姐丈由上海帶回西安的寫字臺,衣櫃及梳粧檯等,一一量度並作記錄,同時繪一草圖,藉得保持外觀一致。結果並未使人失望,確實與原物外形相同,高矮寬狹分釐不差。若是不知內情的人,來到我們家裏,看見這些傢俱,覺得似曾相識,還以為是從周家借用的。
井上將街係將原有之南四府街,北四府街,與琉璃廟街合而為一,為崇敬革命先烈井勿幕而命名。南端與西安南城牆相接,抗日戰爭時為便於防空,拆除關帝廟,闢一城門謂勿幕門。北端緊接西大街,向東則為鐘樓,向西則為西門,對街與鼓樓和城隍廟相距不遠。
新房隨俗貼有用紅紙剪成的雙連喜字,據說乃由王安石而起。王安石二十二歲時應進士試,由家鄉臨川赴京,快到達時,途經馬家鎮,適馬員外為女選婿,門口懸一走馬燈,上書「走馬燈,燈走馬,燈熄馬停步。」安石志在功名,雖博學多才,身通百家,但無心應對。待廷試過後參加面試時,主考官歐陽修,經曾鞏推介,已知其能,因指廳前飛虎旗為題囑彼應對,安石見上聯為「飛虎旗,旗飛虎,旗卷虎藏身。」不加思索,立即將馬家鎮所見應之。等待揭曉期間,安石在京都附近遨遊,再經馬家鎮,發現該聯仍無人對出,便以應試的上聯移充,終結良緣。此種巧合,使安石金榜題名,同時又得佳麗,喜上加喜,應了雙喜臨門的吉祥話,才衍出雙喜字相連的事來。
籌備結婚過程中,他只到家中來過一次。那是由姐姐陪同,前去選衣料,做吉服,並訂禮服及披紗等事。以後他忙他的,我不便過問,也不好插手。眼看到了七月六日,一點消息都沒有,會不會發生不易解決的問題,令人難以放心。恰好胡淩霄送來女同學合送的婚禮,一幅厚玻璃的大鏡子,便邀請姐姐陪同,以送鏡子為名,看看究竟實況如何。誰知好心沒有好報,成了後來開玩笑的把柄。他偶爾舊事重提,說:「我家媳婦等不及第二天進門,頭一天就跑來了。」真讓我哭笑不得,只好不理他,由他說去。任何取笑的事,沒有反應,就沒有意思,也就跟着再不用提。
最早的鏡子是商代磨光銅鏡,到戰國才日趨普遍。銅鏡日久模糊不清,須交技工打磨使之重現光亮。鏡子能照出人的妍媸美醜,而且公正無私,不溢美,不增損。但昏鏡也有妙處,劉禹錫有詩說:「瑕疵既不見,妍態隨意生;一日四五照,自言美傾城。」十七世紀玻璃發明後,威尼斯商人, 造出世界上第一面玻璃鏡,為人喜愛,歷久不衰,成為仕女們的寵物。不但人人具有,而且不止人各一個,在家裏有,出門也帶。我出嫁時,抗日戰爭勝利不久,政府忙於復員,物資短缺,玻璃售價奇昂,鏡子尤甚,同學們送這個禮品,也是盡最大力量。像他鳩工所製新傢俱衣櫃,上面的玻璃鏡子,等到我們離開西安,都沒有換上。
我國文化,無論儒、釋、道,都以鏡喻智慧。儒家之鏡,帶有實用性,所謂「明鏡高懸」,表示公正無私。「以史為鑒」,說明教化功能。唐太宗更有「以銅為鏡,可以正衣冠;以古為鏡,可以知興替;以人為鏡,可以明得失。」的三鏡之說。道家則有莊子說:「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,故能勝物而不傷。」意謂任物自行來去,不加干預,如實反映,無所隱藏。不但看清自己本來面目,也看清世界真象。至釋家講鏡最為精察。鏡律名好照,般若經十喻之一,智度論六曰:「如鏡像。實空不生不滅,誑惑人眼,一切諸法,亦復如是。」資持記下二之三:「好照。有說座禪處,多懸明鏡,以助心行。或取明瑩現象,或取光影交射。」是故道家之鏡是照妖鏡,釋家之鏡卻是心鏡,也是業鏡。心鏡是心如明鏡,能照萬象。能將裏外照得通透,沒有執着、妄想,甚至連起心動念都沒有。不起心不動念便是無知,而無知又是無所不知。因為一切清楚明白,對過去、現在和未來,都能看得透徹。神秀禪師有偈說: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台;時時勤拂拭,勿使染塵埃。」而惠能禪師偈云:「菩提原無樹,明鏡亦非台;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是故惠能領悟在神秀之上。清代學者錢大昕有《鏡喻》一文,謂:「五官沒明於目。面有黑子,烏在其為 明也?目能見物,而不能見吾之面,假於鏡而見焉。鏡之貴不如目,鏡不求於目,而目轉求於鏡。」人想看清自己真面目,猜想不可,敍述不可,唯有賴於鏡子。《墨子》非攻中:「古者有語曰,君子不鏡於水,而鏡於人。鏡於水,見面之容;鏡於人,則知吉與凶。」是故鏡不可須臾離也。
南北朝末期,隋文帝南下,逼近南陳首都建康。陳後主之妹樂昌公主,乃南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。陳敗,徐知夫妻難以相保,破鏡各執一半,約在元宵節賣鏡相會。如期適有一老者持破鏡出售於肆,徐以己所藏者合之,恰成完璧。就在鏡後題詩:
鏡與人俱去,鏡歸人未歸;無復嫦娥影,空留明月輝。
楊素得知後,將樂昌公主還給徐德言。久為人言的「破鏡重圓」,就是講的這件事情。
按照一般規範,將結婚禮堂設在北大街通濟坊民眾服務社,那裏是舉行新式婚禮最好的地方。事前訂妥兩輛馬車,特別加以囑咐使用新做的彩圍,明豔鮮麗。另有二十四人組成的樂隊,自可風風光光的出閣。不料遭天所忌,樂隊被臨時取消,我在默默無聲中登上了喜車,這個變化都是受喜期日子的影響。因為七七是抗日戰爭的紀念日,雖然已有勝利之名,但創傷尚未恢復淡化,為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發生,奏樂之事能免則免。這樣一來,不僅喜車沒有樂隊前導,連婚禮中儀式所規定的奏樂,也只好請周伯煦操琴代替,心也盡了,錢也化了,平安是福,又有甚麽可爭的。
婚禮經過的時間不長,但對我的影響最大。我再不被人介紹為王小姐,而名正言順的成了劉太 太。他的爸爸成了公公,媽媽成了婆婆。其他所有親屬,也都一起改變稱呼。尤其是將蕭媽媽改稱大姐,蕭伯伯不好改叫姐丈,以後見面或講話提到時改叫蕭先生。刹那之間我升了一輩,蕭家大姐的孩子們不再喊我王姐姐,而叫我舅母。周家的二姐的孩子們也跟着叫我舅母,也不再喊我王姐姐。
婚娶不論行輩,古來就有。清人趙翼在其《廿二史劄記》一書卷三裏,曾說到遠自漢朝就有這種情形,連帝王家也不例外。漢惠帝的張皇后,是姐姐魯元公主的女兒,形成舅舅娶甥女。孫權的妻子裏,有一徐夫人,她的祖父徐真和孫權父親孫堅是好朋友,兒子徐琨是徐夫人的生父。孫權兒子孫休娶朱據女兒,她母親就是孫權女兒魯音,也是一樁舅甥婚姻。而南北朝行輩不同的婚姻,尤多出於帝室或高門之家,這都是世婚的自然結果。像我這樣既沒有親屬關係,不過父親友朋而已,應該不能算做尊卑通婚。
在稱謂上發生變化,不僅出現在親友之間,而且形成我與他之間的難題。 從前兩人約會,都是面對面相談,不需要任何稱呼。婚後周旋在親友之間,免不了要明確指出其人,才不會發生誤會。我國是具有數千年文化的古國,在稱謂上一絲不苟,其上有高曾祖考,其下有子孫曾玄,在女有姑嬸姨妗,在男有伯叔舅表,一點馬虎不得。但是眾人面前,夫妻間如何稱呼則少規定,閨房內各有千秋,外人不得而知。彼此喊名字嗎,實在不很習慣,顯得生疏,也不容易被人接受,那時社會上尚不流行這種方式。當然不可仿戲劇上的老爺夫人,官人娘子;也不可仿民間的先生太太,老公老婆;更不能仿農村的當家的燒鍋的,外頭家屋裏家。更不可用孩子的爹孩子的媽。有人仿稱岳父為 泰山,而稱岳母為泰水之法,將自己為內子,將丈夫為外子,以仕女先進為傲,殊不知陷入男主外女主內的陷阱。我不願充先進人物,最後靈機一動,彼此取得默契,他稱我嘿,我叫他嗨,有時也叫他喂。當我有話告訴他,似乎沒有引起注意時,我會說:「嗨,人家給你講話,到底聽到沒有?」他要促起我的注意,也會說:「嘿,有件事要告訴你,留神聽着。」就這樣一嘿一嗨,維持了六十多年,從未改變。看來還會繼續下去,習慣已經成自然了,沒有甚麽好說的。
古人有三從四德之說,我雖接受新式教育,但還談不上是新女性。在出嫁以前,完全依靠父母,唯命是從。結婚以後,將一切都寄託在他身上。他好像是一把保護傘,無論天陰天雨,落雪落霜,只要有他在我身旁,便用不着擔驚受怕,也用不着勞神費心。男女兩人,在結婚前是情侶,結婚後是夫婦。夫婦就內涵來說,是五倫之首,有夫婦而後有父子,有父子而後有兄弟,而後有朋友,有君臣。夫婦是家庭之建立基礎,社會之安定主力。就外形來說:夫是二、人結合而成,不再是一人獨大,應隨時隨地想到另一半。婦是有女有帚,但女小帚大,女是勞動主體,帚是勞動工具,顯示主婦異常辛勞,責任繁重。既要生兒育女,又須相夫教子,內外兼顧,井臼操持,四時之間,無日休息。這也許就是女人的命。
在陳鵬《中國婚姻史稿》一書中,對婚姻之發展有詳細介紹。要而言之,從無制度變為有制度,對象從無固定變為有固定。最初隨時隨地,隨人隨機而播種,事後更隨其自然,能否再次相遇,全不當作一回事。可稱為「亂婚時期」。迨群集而居,很多人生活在一體,尋找性伴侶,不會出群體 範圍,但仍無固定對偶,被稱為「群婚時期」。古時有很多人,只知母而不知父,就是當時之寫照。亂婚和群婚都不能稱為制度。後來生產力提高,小集團大量出現,女權社會形成一妻多夫制度。再後來演變成一夫一妻制度,以男性為主,配偶固定,家庭地位穩固,社會得以繁榮。但日久弊生,難以遏止。名為一妻,另有數妾,實即一夫多妻;或稱作一妻,離婚迭起,不斷更新,變成另一形態;更甚者外遇不斷發生。所不同處,前者同時具有,後者陸續獲得,差異在伯仲之間。辜鴻銘先有淑姑為妻,後娶蓉子為妾,乃有茶壺茶杯之高論;陸小曼初適王賡,再嫁徐志摩,最後竟和翁瑞午同時扯上緋聞,所謂專用牙刷,難明其所指。妙論不同,各有玄機。
婚字在《說文解字》中謂:「婚,婦家也。禮,娶婦以昏時,婦人陰也。從女昏,昏亦聲。」古代娶親在黃昏時分,由於將萬事萬物劃分為陰陽兩大類,男為陽,女為陰。晝為陽,夜為陰。日出為陽,日落為陰。婦人屬陰,就應在陰氣上升時候娶進家門。一個婚字的形、音、義已不簡單,而聽、說、讀、認、寫又各有涵義存乎其間。
從前盛行早婚。男孩子剛滿十二嵗,也就是說十二生肖齊全,便要娶一個較自己稍長的女孩結婚。其本意不過是增加免費勞動力,名義上則是報孫心切。若按實足年齡計算,僅僅十嵗有餘,生理尚未成熟,心理更是懵懂,知道甚麽夫妻男女。據歷史上記載,魏道武帝十五嵗生明元帝,景穆太子十三嵗生文成帝,文成十五嵗生獻文帝,獻文十三嵗生孝文帝。北齊後主緯十四嵗生子恒,緯弟儼被誅時,年十四,已有遺腹子四人。帝王之家,早婚累見不鮮;民間富裕殷實者相繼效尤,早 婚一時形成普遍現象。民國肇造,陋風猶存,共和國語文教材中就有早婚之害範文存在。多年以後,矯枉過正,社會流行晚婚,摽梅仕女,到處可見;單身曠男,俯拾即得。高齡產婦,不僅危險驚人,民族素質也隨着變劣。社會更有怪現象,在結婚以前,先訂妥離婚契約,顯然不存長相廝守之心。更令人吃驚者,一夫多妻之遺風,出現養外室、包二奶;群婚制之流毒,演變成換妻俱樂部;不告而娶為同居,未婚先孕為奉子女命。雙方年齡過大有母子婚、父女婚、甚至祖孫婚。當同性戀盛行,不但明目張膽,甚至要求正式結婚,完成法定之程式,享受配偶權利。又有無性婚姻,有名無實,空度浮生。
結婚那天,還有幾件特殊的事,雖然已過了幾十年,在記憶中仍未消失,讓我舊事重提吧。
由於男女兩方都不願鋪張,既沒有登報,也沒有發喜帖,但至親好友知道的相互傳說,喜宴也有三十多桌。公公出身保定軍官學校第二期步科,先後在靖國軍及國民革命軍第二軍服務。同期同學有郭寄嶠、陳繼承、陶峙岳等人。陝西省政府主席祝紹周更是同隊,因公出不能參加,由夫人劉宦代表前來。胡宗南出身黃埔,素以後輩自居。身兼中央軍校第七分校主任,有時向公公請益,也派代表參加。其他軍界人士尚有張鈁、孫蔚如、趙壽山、鄧寶珊、李紀才等。其中另一張飛生,神經患病,由副官護送。彼在貴賓簽名緞上寫下姓名後突然病發,繼續揮毫作畫,副官立即阻止,並扶其退出禮堂。但簽名緞無法保存,經大姐好友崔東亞教授命學生照簽名筆跡,繡出字跡,成為別 開生面的紀念品。不知情者尚有心效法,認為如此一來更能增加保存價值。
鄧寶珊女兒小燕,初上學時遇關中大旱,希甘澍沛降,由父執更名為惠霖。和他是農業經濟系同班同學,抗戰時在重慶常和周家二姐相見。來學校後,兩人一直同桌吃飯達四年之久,遇到考試便相鄰而坐。因為她自己也正在準備和左嘉猷結婚,沒有前來參加。
喜宴結束,我倆在門口送完賀客,留張漢鼎處理未了事項。由姐姐和伴娘胡淩霄陪同,一起乘車往竹笆市街廬真照相館拍結婚照。費時較久,那時還沒有冷氣設備,禮服又長又多,悶熱難奈。姐姐提議到附近一家店裏去吃冰淇淋,由於距離很近,信步而行,再未坐車。途經上海醬園,櫥窗上特別用大字標明供應高貴太妃糖。想起有人來新房時,需要準備糖果招待,便進去購買。商家為引起顧客注意,將太妃糖散放各種其他糖品的上面。我們選一種較好的購買兩斤,店員因注意新娘子的關係,秤了兩斤給我們,裏面有好幾包太妃糖。第二天,再前往購糖,才發現昨天有誤。原來主事人員為省事將個字寫成簡體个字,一不注意便會當作斤字。所以昨天購糖時所付的價款,僅係兩包太妃糖的所值,其餘都是無償取得。實在太妃糖也是貴的離譜,一包的價錢比普通糖一斤還要多。兩個原因湊在一起,才有這種錯誤出現。店員的一時疏失,解除我們當時的困境。那時我還在上學,他又沒有找到工作,身上帶的錢不多,真要有心買太妃糖待客,恐怕也力有不逮。
喜糖買好,走了不遠,便是冰淇淋店。店內涼風襲人,暑氣全消,吃好後坐了一會,心想離家已經很近,沒有坐車的必要,便徒步走回家去。這時將近下午三時,天氣最熱,街上不見行人,四個年輕人做出異乎常規的事,也不會引人注意。要是在路上碰到舊識,見新娘子烈日下冒暑走向夫家,豈不永留話柄。在家鄉一帶,遇到夫妻吵嘴,女方最有力的一句話,是「我是你家用轎抬來的,不是我走來的。」便能讓男方無話可說,取得最後勝利。今後一旦我倆發生言語齟齬,我連說這句話的權利都沒有,他可能開玩笑的說:「你可是自己走來的,不是我用轎抬用車載來的。」想想看能不使人氣短。
我們是真正的小家庭,只有一間新房。與眾不同的是新房中多了一架書櫥,而沒有碗盤餐具,不能招待晚飯。待參觀新房的客人先後散去,已近日落,現在正是夏至剛過不久,晝長夜短,八點左右,天才漸黑,為了避免引人注意,我倆換上家常衣服,到附近五味什字的餐館,解決晚飯問題。忙了一天,真有點累,幸好沒有鬧新房的人,得以早點休息。十點過後,他將熱水瓶裝滿開水,再在水壺裝冷水,那時西安沒有自來水供應,必須將清晨洗臉用水事先準備妥當。然後才去關好房門,將書桌的燈移到牀頭櫃上,轉低亮度,放下蚊帳。過了不久,進入睡鄉。
結婚的歡樂高潮不在婚禮進行之間,而分別在其前後。婚禮前新郎親迎,受人愚弄,雖然有的文雅,有的粗獷,也不過惡作劇而已。至婚禮後的鬧新房,在越鬧越發的鄉俗下,作新娘子就有得罪受,被整的哭笑不得。只有含羞帶怯,忍氣吞聲,等到三朝期滿,再俟機來個秋後算賬,連本帶利,一起討回。
提起鬧新房來,一般多指親友鄰人,其實夫妻自鬧,別有一番趣味。明人馮夢龍在《醒世恒言》 第十一卷「蘇小妹三難新郎」所講的故事,經明末抱甕老人納入其所輯之《今古奇觀》中,致流傳更廣,膾炙人口,常被樂道。這種於史無據的事,經小說渲染,變成家喻戶曉,流傳民間。正如三國演義,將關羽塑造成萬人欽仰的對象,同一道理。這樣看起來,小說的影響威力的確十分驚人。梁啟超在《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》中,將小說形容成具有熏、浸、刺、提四種力量。熏是薰陶,浸是浸染,刺是刺激,提是提升。因之讀好小說會不知不覺的全神貫注,如飲醇酒欲罷不能,遇到精彩有共鳴領悟,與作者靈犀相通融為一體。
他若明人湯顯祖,以擅詩曲著名,尤其《還魂記》、亦名《牡丹亭》,令婁江女子俞二娘讀之,至斷腸而死,感人之深,不難想像。湯在新婚之夜,新娘出「紅燭蟠龍,水裏龍火裏化」求對,湯苦思不得,眼看良霄苦短,好事難諧,低頭遍索枯腸之間,忽睹新娘繡花鞋,方對出「花鞋繡鳳,天邊鳳地邊飛」。也就成為新婚洞房另一趣事。
與此近似的尚有湖北監利縣許旦平,久任白螺鎮百柱學館教席,與岳州知府吳獬有文字交,後結兒女親家。吳女嫁許子的新婚夜裏,鬧房者久滯不去,新娘為擺脫糾纏,吟詩示意:「謝天謝地謝諸君,我乃裙釵那會吟;暫借唐人詩一句,春霄一刻值千金。」新郎見狀也回詩一首:「諸君不必苦相邀,百年夫妻會今霄;多情織女河邊等,請放牛郎渡鵲橋。」眾人仍不肯輕罷,新娘乃出上聯,如對不出則須離去,經大家承諾後,新娘說:「銀燭盤龍,水裏龍瀾火裏起。」眾人面面相覷,正尷尬間,許旦平高足王柏心代答:「金蓮繡鳳,天邊鳳自地邊飛。」當大家齊聲叫好之時,王柏 心雙臂一揮,請賓客不再哄鬧,大家方行散去。該二聯用字相近,含意雷同,不知何者為先。
使用粵語鬧新房別有一番風趣。民國初年,有人為子完婚,時近午夜,賀客仍不肯散去,新娘出一造字題,若十分鐘內答不出就應立即離開。題為「天□□□□□地」。有人答「天上暴雨灑滿地」,有人答「天上烏雲遮大地」,都和新婚情景風馬牛不相及。適何淡如在座,以「天光你仲摸人地」代為作答。不習粵語者自不知其意為何,經告知後,方知天光是天亮,仲意是還,人地之地作家來解。全句之意思為「天已亮了,你還撫摸人家。」大家在笑聲中散去。
希臘神話裏有個美麗動人的傳說。人本來是陰陽兩體,後來雖彼此分開,但忘不了尋找遺失的另一半。於是東奔西走,南覓北找,等到尋獲另一半,便相互緊接在一起,永不分離。這就是婚姻寫照,誰不願白首偕老?誰不盼永浴愛河?未來遙遠的歲月,艱難的旅程,等待着攜手前進,共同克服。
對一個結婚男人常用的恭維話,大多是獲得如花美眷,但是英國文學家王爾德就說過,第一個用花比女人的是天才,第二個繼用的是庸才,第三個再用的便是蠢才。試看時隔多年,地逾萬里,仍然有很多人樂於作蠢才,賡續不斷的用花稱讚女人。這些人用獨到的見解,卓群的辭句,顯露出蘊藏的天分,並非庸俗之輩。朱自清曾說:「我以為藝術的女人,第一是有她的溫柔的空氣,使如聽着簫管的悠揚,如嗅着玫瑰花的芬芳,如躺在天鵝絨的厚毯上。她是如水的蜜,如煙的輕,籠罩着我們。」又說:「女人的力量,我確是常常領略到的。女人就是磁鐵,我就是一塊軟鐵。」清初 張潮在所著《幽夢影》一書中,也有「所謂美人者,以花為貌,以鳥為聲,以月為神,以柳為態,以玉為首,以冰雪為膚,以秋水為姿,以詩詞為心。」這些嘔心之作,反映出作者靈慧。
新婚之夜固然有快慰、新奇、歡娛、興奮的感覺,但是鬧新房時稍有不慎,也會帶來終身笑柄。早年新房必須整個裱糊,由工人將門窗以外的部分,全都糊上潔白的好紙。因為那時還沒有彩色花紙應市。為了避免全屋一片白色,過於單調,特別在承塵正中央,貼上寫有「午」字的紅色圓形剪紙,大小和飯碗相近。多年以前,一次鬧新房時,有人聽說新娘子曾讀過書,想辨別真偽,便問她頭頂上是個甚麽字?或許是光線太暗,也許是心情緊張,最大可能是事前缺少心理準備,倉促間被誤認作「牛」字。賀客聽了大笑,不斷起哄,說新娘子只認得牛。牛另有所指,使新郎愧不可當,奪門而逃,從此感情不睦,遭到一輩子的冷落。
另外一件更為不幸,也是很久以前的事。在鬧新房時,有人提出報告戀愛經過。新郎累了一天,有點心煩,隨口便說:「有都有啦,還提甚麽戀愛。」本意是說媳婦進門,已經是有妻子的人,不用再提舊事。講者無心,聽者有意,以為新娘子業已身懷六甲。一時七嘴八舌,吵個不休,新娘子不覺花容變色,等到人散夜靜,為表清白,自經而死。那時社會風氣相當保守,女人貞節較生命尤為重要,那能受得了「先享受,後付賬」的熱嘲冷諷。自然也不會有「先上車,後補票」的說法。和現在少數自以為思想先進的仕女,以奪人夫為顯能手段,唱出「只要愛情不要名分」的口號。更 進而又有「只要孩子不要丈夫」的論調。
李漁《閒情偶寄圖說》之頤養篇有:「新婚燕爾,不必定在初娶,凡婦人未經御而御者,即是新婚。但觀此一夕之歡,可抵尋常之數夕,即知此一夕之所耗,亦可抵尋常之數夕。能保此夕不受燕爾之傷,始可道新婚之樂;不則開荒闢昧,即以身任奇勞,獻媚邀功,又複躬承異瘁。」又說:「饑、寒、醉、飽四時,皆非取樂之時,然使情不能禁,必欲遂至,則寒可也,饑不可也;醉可為也,飽不可為也。」古人將洞房花燭夜,看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,自有真理存乎其間,但也應有所規避。
第二天清晨起來,看見新糊的窗紙上有幾個小洞,不用去猜就知道是張漢鼎的傑作。張漢鼎是他初中同學,平日很要好,現在充任察哈爾高等法院的會計主任。抗戰期間察哈爾高等法院遷來西安,商得他的同意,在他家前院廂房辦公,同時兼充職員宿舍,張漢鼎就住在這裏。一定是童心未泯,動起聽房的念頭,半夜裏偷偷起來,放輕腳步,屏住呼吸,不敢出聲,浸濕窗紙,戳個小孔,向裏偷看。那裏知道我們在睡覺前已經放好帳子,把燈擺在牀頭櫃上,帳子外明裏暗,不要說沒有動作可看,即令有任何行動,也不可能看見一鱗半爪。甚至連聽房的企望也難達到,真是白忙一場。張漢鼎空跑了多趟,耽誤好睡,毫無所得,自找罪受,怨不得人。這件事情,各人心裏有數,不用拆穿,也算是棋逢對手,能出高招。
選定暑假結婚,有人認為天氣太熱,會影響健康,並不適當。對我而言,心中萬分感激父親的英明決定。首先不至影響我的學業,有較長時間可作生活的調整,必要時親友有暇相助,這些事都非空談,後來獲得事實證明。至若不違背公公婆婆的想法,不引起二老的失望;加上減輕他迫切求職的心理壓力,更為將來的親誼增添深情。孫星衍《孔子集語》卷二孝本有:「女子二十而嫁。女二十而通織衽績紡之事,黼黻文章之美。不若是,則上無以孝於舅姑,下無以事夫養子也。」我實足年齡剛滿二十,父親允婚,可能與《尚書大傳》所言有關。
結婚以前,自從看了《紅樓夢》,記得在二十五回中,王熙鳳曾對林黛玉說:「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,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兒?」我到任何人家去,送茶來我都是不喝,只喝點白開水。有的說我太講衛生,有的說我有點古怪,好呆由人說去,誰能瞭解其中的本意。明人許次紓在《茶疏考本》中謂:「茶不移本,置必子生。古人結婚,必以茶為禮,取其不移置子之意也。今人猶名其禮曰下茶。」明清之際,江浙地區有三茶六禮之說。三茶指訂婚時之下茶,結婚時之定茶,新婚首夜之合茶。六禮指納采、問名、納吉、納徵、請期及親迎。蘇州民歌也有:「茶葉如何可訂婚,只緣茶樹忌移根;阿奴尚未將受茶,可有郎來議結親?」當知三茶乃是對婦女的要求,含從一而終不事二夫之義。如今我結婚了,不怕別人取笑,要喝茶便喝茶,放下少女矜持身段,樂得逍遙自在。
我的嫁妝實而不華,不需要作排場,只要送到新房存放,自有他負責安排。想到古人嫁女,也有不尋常的事。明代著名畫家沈周,與禮部尚書史西村結為親家,給女兒的陪嫁品,僅是平日精心 繪製之山水花鳥作品,裝在陳舊竹櫥中。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,女兒嫁妝是裝滿書籍手稿的紅木箱。清代文豪蒲松齡,將其《聊齋志異》手稿作陪嫁品。清代江南第一才子袁枚,以嫁女詞陪嫁。全文是:「姑恩不在富,夫憐不在容,但聽關睢聲,常在風雨中。」身為康熙秀才,雍正舉人,乾隆進士的鄭板橋,以手繪蘭竹畫軸代替嫁妝,上有題詩:「官罷囊空兩袖寒,聊憑賣畫佐朝餐,最慚吳隱奩錢薄,贈汝春風幾筆蘭。」
男女間的關係,本來就是錯綜複雜,結婚後變成夫妻,要是有一方面不能配合,就會把關係搞的更不可收拾。就有人說:「結婚是失誤,再婚是謬誤,離婚是覺悟,復婚是執迷不悟,生仔是犯大錯誤,一個人過活是甚麽都不耽誤。」
另有一段有趣的對話,須慢慢去讀,全文是:
男:「太好了,我期盼的日子終於來臨,我都等不及了。」
女:「我可以反悔嗎?」
男:「不。你想都別想。」
女:「你愛我嗎?」
男:「當然。」
女:「你會背叛我嗎?」
男:「不會。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?」
女:「你可以吻我嗎?」
男:「當然,絕不可能只有一次。」
女:「你有可能打我嗎?」
男:「永遠不可能。」
女:「我能相信你嗎?」
讀完以後,覺得平淡無奇;試反方向再讀,看看是甚麽情況。李禺「憶」詩正讀為夫望妻,反讀為妻望夫,該二者有同工異曲之妙。
試看從十六世紀以來,西方作家眼中的妻子是如何形象。
‧英國哲學家培根(Francis Bacon 1561-1626)說:「妻子是年輕男士的情婦,中年男子的伴侶,老年男人的護士。」
‧挪威劇作家兼詩人易卜生(Henrik Ibsen 1828-1906)在所寫的劇本中有:「這一刻我忽然覺醒,才發覺我已和一個陌生的男子,共同生活了八年,而且還為他生了三個孩子。」
‧英國劇作家兼小說家王爾德(Oscar Wilde 1854-1900)有言:「人人都可以分辨得出女人是否信任她的丈夫,她們臉上的神情是那麽的不愉快。」
‧英國作家赫伯特(Elbert Hubbard)曾謂:「女人假如不能編出一個謊言,來為她心愛的男人 辯護,就不配稱為妻子。」
‧英國劇作家維齊利(William Wycherley)說:「好的妻子和士兵都要無知。」
‧英國小說家艾略特(George Eliot)也曾說:「大部分男人需要的妻子,是被肯定為蠢得不斷的說丈夫是多麽聰明。」
‧另一英國作家桑威爾(Israel Zangwill)有相似的話是:「男人喜歡妻子的,是有足夠的智慧來匹配丈夫的才能,但也要有適度的愚蠢來承認丈夫的無能。」
‧英國小說家及詩人梅里迪斯(George Meredith 1829-1909 )說:「接吻不會持久,只有廚藝才會。」
‧英國文學家兼辭典編纂家約翰生(Samuel Johnson 1709-1784)也說:「男人一般感到比較愉悅的,是餐桌上豐盛的美食,而不是彼此大談希臘文學。」
‧作家羅倫斯、杜累爾 ( Lawrence Turol ) 說:「男人對女人所作的三件事,是愛她,為她受苦或者將她寫入文學作品。」在女作家的心目中,桃樂菲拍嘉有:「男人只要三個條件就足夠了。一是英俊,二是無情,三是愚蠢。」
‧一位無名氏作家寫出如下詩句:「女人缺點多多,男人只有兩個;不是說話欠妥,便是做事有錯。」無怪在純女人的場合,眾口一聲的數落另一半的不是,縱令找不出來,也得逢場作戲,杜撰一個。
‧妻子兇悍可造就哲學家如愛因斯坦 ( Albert Einstein 1879-1955 ),溫順可造就詩人如拜倫 ( George zgordon Byron 1788-1824 )。
在女人心目中的丈夫,不僅要英挺、健壯、雄偉、而且須包容、體貼、關懷、疼惜、愛護。日常生活裏,尤不可拿妻子所做的菜飯和母親的廚藝相比。要知道相愛已難得,相知更不易,相持尤可貴。
英國《每日郵報》對結婚十年以上的五千對夫婦,做一項調查結果,顯示不用再談七年之癢,新婚夫婦的浪漫黃金時期,平均只維持二年六個月又二十五天。此後男的不再保持整潔,女的也不再為悅己者容,能過得去就可以了。婚後前幾個月,出門多彼此牽手,每天相互擁抱平均八次;等到過了十年,牽手而行已不多見,擁抱也減少到至五次以下。
世界上婚姻穩定,夫妻相處最長的首推我國。百年好合,同偕白首以外,再世夫妻,天定良緣更是令人欽羨。要找最短的婚姻,當然非美國好萊塢演藝人員莫屬。常聽到的有關笑話有:
‧被邀請參加婚禮,中途塞車耽誤一點時間,來不及致歉,恰好趕上辦離婚手續。
‧如果能不是吵着離開教堂,便稱得上成功的婚姻。
‧有人想拍一部好萊塢式的結婚影片,出奇的短,一下子就完了。
‧在那裏結婚戒子不用買,租來就可以。
‧婚禮後新娘扔花,扔出去的人比接到的人,還要快結婚。
‧有人在車窗上寫着「剛剛結婚」四個字,用不着擦去,反正不久又要用。
‧耶誕節來臨,很少交換禮物,大多交換配偶。
‧有一新娘被抱過門,她對新郎說:「此地看來很熟,我們以前結過婚嗎?」
‧那裏最難演的一齣戲是,去參加前夫或前妻的婚禮,對當時的新娘或新郎說:「你的選择真對。」
要是對這些笑話還不過癮,那麽請看小孩子的話:「就第一個媽媽來說,我有五個爸爸。就最後一個爸爸來說,我有四個媽媽。」
在電影《六月六日斷腸時》一片中,西門與嘉芬高也唱過一首歌,歌詞中就有:「五月,愛情會留駐。六月,愛情就開始變調。七月,愛情將飛逝。八月,愛情就會飛逝。九月,一切就只剩記憶了。」
又有個青年擔心婚姻不能維持長久,到處探聽防止破裂的方法,最後所得的一致性答案是:「不會出現在婚禮中」。事實上並非如此,有的在婚禮中便不歡而散。
主持婚禮的神職人員說:「為了趕快去兌現這張主婚支票,不要遭受止兌或拒付,我現在宣佈你們結為夫婦。」
美國喬治亞州有人詢問稅務局,能否獲得減稅。因為女兒即將嫁人,他多年來的投資,即將遭受全盤虧損。
夫妻是將兩個不同血統的人結合在一起。由於生長環境、家庭背景、教養方式的相異,必須有一適應期,才能慢慢接受彼此的差異。至若個性、志趣、修養、看法、習慣尚未涉及。要想維持夫妻久長情誼,需持亦師亦友的心情。該鼓勵時鼓勵,該協助時協助,該寬容時寬容,該擔當時擔當,該規勸時規勸,該糾正時糾正,不能用愛情的幻想,來處理事態的真實。要是存在着如果或因為的前提,那就很難保持美滿的狀態。如果你聽話、關心、能滿足要求,我就要你,這是自我為主的形式。因為你有錢、有勢、年輕、美麗,我就要你,這是以人為主的形式。當遇到條件更好者時,先後悔年輕的不成熟,繼而採取補救措施,在外或乘機幽會,或另築香巢。如此以來,怎能百年好合,白頭偕老?唯有無條件的真心相愛,配合具有人性的權威父母,成熟伴侶及任性孩童三者於一身,隨時隨地扮演不同角色。有時莊重,有時撒嬌,有時相逗,有時謙讓,使生活產生新鮮感,創造無限樂趣。此外,注意水平與垂直的人際關係,使兄弟姐妹間情感融洽,尊長晚輩間應對得宜,神仙眷屬才能隨之而至。
將兩個不同生活習慣的人,結合在一起,難免不發生齟齬。文雅者理智處理,悶聲不響,留待秋後算賬;稍差者冷嘲熱諷,得理逞強,舊事重提;暴躁者摔碟砸碗,哭鬧不休,拳打腳踢。所謂牀頭吵架牀尾和,也要看人、看事、看情況而定,不會千篇一律。婚姻專家研究結果,夫妻們發生口角,主要原因有三:一、錢,二、煩,三、閑。貧賤夫妻百事哀,缺衣少食,易起爭端,人之常情。富豪之家,錦衣玉食,因錢引起不快,多在漫無限制,任意揮霍。煩在心情欠佳,對事觀點有別,子女管教失效,胸中鬱結難解。閑則終日無事可做,百無聊賴,缺少話題,沒事找事,給平淡生活掀起一層漣漪,或可看作閨房之樂。此皆可以不用避諱。但尚有事出有因,難於啟口,成為借題發揮,遇好心者加以勸解,結果愈弄愈糟,以自討沒趣收場。
在歷史人物中,我想選出一對可稱美滿婚姻的配偶,未能如願。華封老人對堯三祝,堯說:「男則多憂,福則多事,壽則多辱。」或有多妻之累。舜有娥皇女英,未能一夫一妻。夏桀因妹喜而斷祚,商紂以妲己而亡國;吳起殺妻求將,孟軻蒸梨出妻;孟光貌醜對梁鴻舉案齊眉,宋弘懼內答光武不棄糟糠;蘇蕙織回文,樂昌分破鏡;張瞻炊臼夢,莊周鼓盆歌;買臣婦因貧求去,相如妻夤夜私奔。牛女終年一會,離多聚少;仕宦醉心官場,拋妻別子。商賈貿易千里,重利而輕別離;名將征戰沙場,悔教夫婿封侯。箕帚之奉,枕席得薦,何來勝於畫眉之樂;閨房之內,肅若朝廷,那能竭盡魚水之歡。隆基太真,陸游唐琬,名垂青史而未能長相廝守;君瑞雙文,芸娘三白,兩情互悅皆未得幸福快樂。
抗日戰爭勝利結束後的五年,對我一生影響最大。首先是接受高等教育,進入陝西省立師範專科學校,攻讀英文,奠定投身教育事業的基礎,也給後來移民美國減少相當的語言困難。其次是于歸劉氏,由少女變成少婦,離開母家,失掉尊長的照料,負擔起獨立生活責任。第三是長女出生,身為人母,一個女人在生理上所應經過的歷程,至此完整無缺。第四是學業完成,步入社會就業行列,由被人教而成為教人,主客之形易位。第五是開始離開故鄉,越走越遠。三十年後,繞過半個地球,橫渡太平洋,在美國落腳。隨着歲月的消逝,自己也從少女而少婦,而壯年、中年,進入老年領域。
一年的師專新鮮人很快消逝了,暑假接踵而至。今年夏天沒有甚麽值得煩心的事,既不要為升學忙碌,也不須為約會操心。因為他已經畢業,面臨的迫切問題應該是找尋工作。在工作沒有確定以前,他那裏來的心情會來煩我。這個難得的機會,一定要好好把握。邀幾個要好同學,遊一趟華山,補償我在少華時,每天抬頭都能看見,而終於沒有機會實現的遺憾。不然到終南山的南五台去走一遭,也可算是差強人意。
心裏的如意算盤尚未打好,而蕭伯伯來了,這個多年前的媒人到來,不知道又要出甚麽花樣。果不其然,此次來的目的,是在商定結婚日期。
他唯一的哥哥,目前隨軍駐防迪化。三年前結婚,已生一女。但是二老都是年逾古稀,抱孫心切,不能等我畢業再談結婚的事。父親做事向來為人着想,也就一口答應,擇定七月七日,這個民間流傳的牛郎織女愛情故事,盡人皆知,那是依照農曆為準,現在父親改為國曆,仍有其涵義存在。
結婚是終身大事,不僅同居生活而已,還有諸多的承諾、約束和貢獻,自然非同小可。他現在單身一人,無兄弟可供臂助。賴張漢鼎幫忙,先將井上將街的新房修葺一番,再往木頭市街訂購傢俱。發現成品售價雖廉,但都不堪久用,決定請木工在農莊製作。那時鄉村工人只會做古典舊式者,對新式家俱頗為陌生。他帶工人往東木頭市及西木頭市兩條街逐一挑選,礙於行規只能略作觀察,無法度量尺寸及細看內部。也許是窮極智生,他將工人帶到土地廟街二姐家,照周家二姐丈由上海帶回西安的寫字臺,衣櫃及梳粧檯等,一一量度並作記錄,同時繪一草圖,藉得保持外觀一致。結果並未使人失望,確實與原物外形相同,高矮寬狹分釐不差。若是不知內情的人,來到我們家裏,看見這些傢俱,覺得似曾相識,還以為是從周家借用的。
井上將街係將原有之南四府街,北四府街,與琉璃廟街合而為一,為崇敬革命先烈井勿幕而命名。南端與西安南城牆相接,抗日戰爭時為便於防空,拆除關帝廟,闢一城門謂勿幕門。北端緊接西大街,向東則為鐘樓,向西則為西門,對街與鼓樓和城隍廟相距不遠。
新房隨俗貼有用紅紙剪成的雙連喜字,據說乃由王安石而起。王安石二十二歲時應進士試,由家鄉臨川赴京,快到達時,途經馬家鎮,適馬員外為女選婿,門口懸一走馬燈,上書「走馬燈,燈走馬,燈熄馬停步。」安石志在功名,雖博學多才,身通百家,但無心應對。待廷試過後參加面試時,主考官歐陽修,經曾鞏推介,已知其能,因指廳前飛虎旗為題囑彼應對,安石見上聯為「飛虎旗,旗飛虎,旗卷虎藏身。」不加思索,立即將馬家鎮所見應之。等待揭曉期間,安石在京都附近遨遊,再經馬家鎮,發現該聯仍無人對出,便以應試的上聯移充,終結良緣。此種巧合,使安石金榜題名,同時又得佳麗,喜上加喜,應了雙喜臨門的吉祥話,才衍出雙喜字相連的事來。
籌備結婚過程中,他只到家中來過一次。那是由姐姐陪同,前去選衣料,做吉服,並訂禮服及披紗等事。以後他忙他的,我不便過問,也不好插手。眼看到了七月六日,一點消息都沒有,會不會發生不易解決的問題,令人難以放心。恰好胡淩霄送來女同學合送的婚禮,一幅厚玻璃的大鏡子,便邀請姐姐陪同,以送鏡子為名,看看究竟實況如何。誰知好心沒有好報,成了後來開玩笑的把柄。他偶爾舊事重提,說:「我家媳婦等不及第二天進門,頭一天就跑來了。」真讓我哭笑不得,只好不理他,由他說去。任何取笑的事,沒有反應,就沒有意思,也就跟着再不用提。
最早的鏡子是商代磨光銅鏡,到戰國才日趨普遍。銅鏡日久模糊不清,須交技工打磨使之重現光亮。鏡子能照出人的妍媸美醜,而且公正無私,不溢美,不增損。但昏鏡也有妙處,劉禹錫有詩說:「瑕疵既不見,妍態隨意生;一日四五照,自言美傾城。」十七世紀玻璃發明後,威尼斯商人, 造出世界上第一面玻璃鏡,為人喜愛,歷久不衰,成為仕女們的寵物。不但人人具有,而且不止人各一個,在家裏有,出門也帶。我出嫁時,抗日戰爭勝利不久,政府忙於復員,物資短缺,玻璃售價奇昂,鏡子尤甚,同學們送這個禮品,也是盡最大力量。像他鳩工所製新傢俱衣櫃,上面的玻璃鏡子,等到我們離開西安,都沒有換上。
我國文化,無論儒、釋、道,都以鏡喻智慧。儒家之鏡,帶有實用性,所謂「明鏡高懸」,表示公正無私。「以史為鑒」,說明教化功能。唐太宗更有「以銅為鏡,可以正衣冠;以古為鏡,可以知興替;以人為鏡,可以明得失。」的三鏡之說。道家則有莊子說:「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,故能勝物而不傷。」意謂任物自行來去,不加干預,如實反映,無所隱藏。不但看清自己本來面目,也看清世界真象。至釋家講鏡最為精察。鏡律名好照,般若經十喻之一,智度論六曰:「如鏡像。實空不生不滅,誑惑人眼,一切諸法,亦復如是。」資持記下二之三:「好照。有說座禪處,多懸明鏡,以助心行。或取明瑩現象,或取光影交射。」是故道家之鏡是照妖鏡,釋家之鏡卻是心鏡,也是業鏡。心鏡是心如明鏡,能照萬象。能將裏外照得通透,沒有執着、妄想,甚至連起心動念都沒有。不起心不動念便是無知,而無知又是無所不知。因為一切清楚明白,對過去、現在和未來,都能看得透徹。神秀禪師有偈說: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台;時時勤拂拭,勿使染塵埃。」而惠能禪師偈云:「菩提原無樹,明鏡亦非台;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是故惠能領悟在神秀之上。清代學者錢大昕有《鏡喻》一文,謂:「五官沒明於目。面有黑子,烏在其為 明也?目能見物,而不能見吾之面,假於鏡而見焉。鏡之貴不如目,鏡不求於目,而目轉求於鏡。」人想看清自己真面目,猜想不可,敍述不可,唯有賴於鏡子。《墨子》非攻中:「古者有語曰,君子不鏡於水,而鏡於人。鏡於水,見面之容;鏡於人,則知吉與凶。」是故鏡不可須臾離也。
南北朝末期,隋文帝南下,逼近南陳首都建康。陳後主之妹樂昌公主,乃南陳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。陳敗,徐知夫妻難以相保,破鏡各執一半,約在元宵節賣鏡相會。如期適有一老者持破鏡出售於肆,徐以己所藏者合之,恰成完璧。就在鏡後題詩:
鏡與人俱去,鏡歸人未歸;無復嫦娥影,空留明月輝。
楊素得知後,將樂昌公主還給徐德言。久為人言的「破鏡重圓」,就是講的這件事情。
按照一般規範,將結婚禮堂設在北大街通濟坊民眾服務社,那裏是舉行新式婚禮最好的地方。事前訂妥兩輛馬車,特別加以囑咐使用新做的彩圍,明豔鮮麗。另有二十四人組成的樂隊,自可風風光光的出閣。不料遭天所忌,樂隊被臨時取消,我在默默無聲中登上了喜車,這個變化都是受喜期日子的影響。因為七七是抗日戰爭的紀念日,雖然已有勝利之名,但創傷尚未恢復淡化,為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發生,奏樂之事能免則免。這樣一來,不僅喜車沒有樂隊前導,連婚禮中儀式所規定的奏樂,也只好請周伯煦操琴代替,心也盡了,錢也化了,平安是福,又有甚麽可爭的。
婚禮經過的時間不長,但對我的影響最大。我再不被人介紹為王小姐,而名正言順的成了劉太 太。他的爸爸成了公公,媽媽成了婆婆。其他所有親屬,也都一起改變稱呼。尤其是將蕭媽媽改稱大姐,蕭伯伯不好改叫姐丈,以後見面或講話提到時改叫蕭先生。刹那之間我升了一輩,蕭家大姐的孩子們不再喊我王姐姐,而叫我舅母。周家的二姐的孩子們也跟着叫我舅母,也不再喊我王姐姐。
婚娶不論行輩,古來就有。清人趙翼在其《廿二史劄記》一書卷三裏,曾說到遠自漢朝就有這種情形,連帝王家也不例外。漢惠帝的張皇后,是姐姐魯元公主的女兒,形成舅舅娶甥女。孫權的妻子裏,有一徐夫人,她的祖父徐真和孫權父親孫堅是好朋友,兒子徐琨是徐夫人的生父。孫權兒子孫休娶朱據女兒,她母親就是孫權女兒魯音,也是一樁舅甥婚姻。而南北朝行輩不同的婚姻,尤多出於帝室或高門之家,這都是世婚的自然結果。像我這樣既沒有親屬關係,不過父親友朋而已,應該不能算做尊卑通婚。
在稱謂上發生變化,不僅出現在親友之間,而且形成我與他之間的難題。 從前兩人約會,都是面對面相談,不需要任何稱呼。婚後周旋在親友之間,免不了要明確指出其人,才不會發生誤會。我國是具有數千年文化的古國,在稱謂上一絲不苟,其上有高曾祖考,其下有子孫曾玄,在女有姑嬸姨妗,在男有伯叔舅表,一點馬虎不得。但是眾人面前,夫妻間如何稱呼則少規定,閨房內各有千秋,外人不得而知。彼此喊名字嗎,實在不很習慣,顯得生疏,也不容易被人接受,那時社會上尚不流行這種方式。當然不可仿戲劇上的老爺夫人,官人娘子;也不可仿民間的先生太太,老公老婆;更不能仿農村的當家的燒鍋的,外頭家屋裏家。更不可用孩子的爹孩子的媽。有人仿稱岳父為 泰山,而稱岳母為泰水之法,將自己為內子,將丈夫為外子,以仕女先進為傲,殊不知陷入男主外女主內的陷阱。我不願充先進人物,最後靈機一動,彼此取得默契,他稱我嘿,我叫他嗨,有時也叫他喂。當我有話告訴他,似乎沒有引起注意時,我會說:「嗨,人家給你講話,到底聽到沒有?」他要促起我的注意,也會說:「嘿,有件事要告訴你,留神聽着。」就這樣一嘿一嗨,維持了六十多年,從未改變。看來還會繼續下去,習慣已經成自然了,沒有甚麽好說的。
古人有三從四德之說,我雖接受新式教育,但還談不上是新女性。在出嫁以前,完全依靠父母,唯命是從。結婚以後,將一切都寄託在他身上。他好像是一把保護傘,無論天陰天雨,落雪落霜,只要有他在我身旁,便用不着擔驚受怕,也用不着勞神費心。男女兩人,在結婚前是情侶,結婚後是夫婦。夫婦就內涵來說,是五倫之首,有夫婦而後有父子,有父子而後有兄弟,而後有朋友,有君臣。夫婦是家庭之建立基礎,社會之安定主力。就外形來說:夫是二、人結合而成,不再是一人獨大,應隨時隨地想到另一半。婦是有女有帚,但女小帚大,女是勞動主體,帚是勞動工具,顯示主婦異常辛勞,責任繁重。既要生兒育女,又須相夫教子,內外兼顧,井臼操持,四時之間,無日休息。這也許就是女人的命。
在陳鵬《中國婚姻史稿》一書中,對婚姻之發展有詳細介紹。要而言之,從無制度變為有制度,對象從無固定變為有固定。最初隨時隨地,隨人隨機而播種,事後更隨其自然,能否再次相遇,全不當作一回事。可稱為「亂婚時期」。迨群集而居,很多人生活在一體,尋找性伴侶,不會出群體 範圍,但仍無固定對偶,被稱為「群婚時期」。古時有很多人,只知母而不知父,就是當時之寫照。亂婚和群婚都不能稱為制度。後來生產力提高,小集團大量出現,女權社會形成一妻多夫制度。再後來演變成一夫一妻制度,以男性為主,配偶固定,家庭地位穩固,社會得以繁榮。但日久弊生,難以遏止。名為一妻,另有數妾,實即一夫多妻;或稱作一妻,離婚迭起,不斷更新,變成另一形態;更甚者外遇不斷發生。所不同處,前者同時具有,後者陸續獲得,差異在伯仲之間。辜鴻銘先有淑姑為妻,後娶蓉子為妾,乃有茶壺茶杯之高論;陸小曼初適王賡,再嫁徐志摩,最後竟和翁瑞午同時扯上緋聞,所謂專用牙刷,難明其所指。妙論不同,各有玄機。
婚字在《說文解字》中謂:「婚,婦家也。禮,娶婦以昏時,婦人陰也。從女昏,昏亦聲。」古代娶親在黃昏時分,由於將萬事萬物劃分為陰陽兩大類,男為陽,女為陰。晝為陽,夜為陰。日出為陽,日落為陰。婦人屬陰,就應在陰氣上升時候娶進家門。一個婚字的形、音、義已不簡單,而聽、說、讀、認、寫又各有涵義存乎其間。
從前盛行早婚。男孩子剛滿十二嵗,也就是說十二生肖齊全,便要娶一個較自己稍長的女孩結婚。其本意不過是增加免費勞動力,名義上則是報孫心切。若按實足年齡計算,僅僅十嵗有餘,生理尚未成熟,心理更是懵懂,知道甚麽夫妻男女。據歷史上記載,魏道武帝十五嵗生明元帝,景穆太子十三嵗生文成帝,文成十五嵗生獻文帝,獻文十三嵗生孝文帝。北齊後主緯十四嵗生子恒,緯弟儼被誅時,年十四,已有遺腹子四人。帝王之家,早婚累見不鮮;民間富裕殷實者相繼效尤,早 婚一時形成普遍現象。民國肇造,陋風猶存,共和國語文教材中就有早婚之害範文存在。多年以後,矯枉過正,社會流行晚婚,摽梅仕女,到處可見;單身曠男,俯拾即得。高齡產婦,不僅危險驚人,民族素質也隨着變劣。社會更有怪現象,在結婚以前,先訂妥離婚契約,顯然不存長相廝守之心。更令人吃驚者,一夫多妻之遺風,出現養外室、包二奶;群婚制之流毒,演變成換妻俱樂部;不告而娶為同居,未婚先孕為奉子女命。雙方年齡過大有母子婚、父女婚、甚至祖孫婚。當同性戀盛行,不但明目張膽,甚至要求正式結婚,完成法定之程式,享受配偶權利。又有無性婚姻,有名無實,空度浮生。
結婚那天,還有幾件特殊的事,雖然已過了幾十年,在記憶中仍未消失,讓我舊事重提吧。
由於男女兩方都不願鋪張,既沒有登報,也沒有發喜帖,但至親好友知道的相互傳說,喜宴也有三十多桌。公公出身保定軍官學校第二期步科,先後在靖國軍及國民革命軍第二軍服務。同期同學有郭寄嶠、陳繼承、陶峙岳等人。陝西省政府主席祝紹周更是同隊,因公出不能參加,由夫人劉宦代表前來。胡宗南出身黃埔,素以後輩自居。身兼中央軍校第七分校主任,有時向公公請益,也派代表參加。其他軍界人士尚有張鈁、孫蔚如、趙壽山、鄧寶珊、李紀才等。其中另一張飛生,神經患病,由副官護送。彼在貴賓簽名緞上寫下姓名後突然病發,繼續揮毫作畫,副官立即阻止,並扶其退出禮堂。但簽名緞無法保存,經大姐好友崔東亞教授命學生照簽名筆跡,繡出字跡,成為別 開生面的紀念品。不知情者尚有心效法,認為如此一來更能增加保存價值。
鄧寶珊女兒小燕,初上學時遇關中大旱,希甘澍沛降,由父執更名為惠霖。和他是農業經濟系同班同學,抗戰時在重慶常和周家二姐相見。來學校後,兩人一直同桌吃飯達四年之久,遇到考試便相鄰而坐。因為她自己也正在準備和左嘉猷結婚,沒有前來參加。
喜宴結束,我倆在門口送完賀客,留張漢鼎處理未了事項。由姐姐和伴娘胡淩霄陪同,一起乘車往竹笆市街廬真照相館拍結婚照。費時較久,那時還沒有冷氣設備,禮服又長又多,悶熱難奈。姐姐提議到附近一家店裏去吃冰淇淋,由於距離很近,信步而行,再未坐車。途經上海醬園,櫥窗上特別用大字標明供應高貴太妃糖。想起有人來新房時,需要準備糖果招待,便進去購買。商家為引起顧客注意,將太妃糖散放各種其他糖品的上面。我們選一種較好的購買兩斤,店員因注意新娘子的關係,秤了兩斤給我們,裏面有好幾包太妃糖。第二天,再前往購糖,才發現昨天有誤。原來主事人員為省事將個字寫成簡體个字,一不注意便會當作斤字。所以昨天購糖時所付的價款,僅係兩包太妃糖的所值,其餘都是無償取得。實在太妃糖也是貴的離譜,一包的價錢比普通糖一斤還要多。兩個原因湊在一起,才有這種錯誤出現。店員的一時疏失,解除我們當時的困境。那時我還在上學,他又沒有找到工作,身上帶的錢不多,真要有心買太妃糖待客,恐怕也力有不逮。
喜糖買好,走了不遠,便是冰淇淋店。店內涼風襲人,暑氣全消,吃好後坐了一會,心想離家已經很近,沒有坐車的必要,便徒步走回家去。這時將近下午三時,天氣最熱,街上不見行人,四個年輕人做出異乎常規的事,也不會引人注意。要是在路上碰到舊識,見新娘子烈日下冒暑走向夫家,豈不永留話柄。在家鄉一帶,遇到夫妻吵嘴,女方最有力的一句話,是「我是你家用轎抬來的,不是我走來的。」便能讓男方無話可說,取得最後勝利。今後一旦我倆發生言語齟齬,我連說這句話的權利都沒有,他可能開玩笑的說:「你可是自己走來的,不是我用轎抬用車載來的。」想想看能不使人氣短。
我們是真正的小家庭,只有一間新房。與眾不同的是新房中多了一架書櫥,而沒有碗盤餐具,不能招待晚飯。待參觀新房的客人先後散去,已近日落,現在正是夏至剛過不久,晝長夜短,八點左右,天才漸黑,為了避免引人注意,我倆換上家常衣服,到附近五味什字的餐館,解決晚飯問題。忙了一天,真有點累,幸好沒有鬧新房的人,得以早點休息。十點過後,他將熱水瓶裝滿開水,再在水壺裝冷水,那時西安沒有自來水供應,必須將清晨洗臉用水事先準備妥當。然後才去關好房門,將書桌的燈移到牀頭櫃上,轉低亮度,放下蚊帳。過了不久,進入睡鄉。
結婚的歡樂高潮不在婚禮進行之間,而分別在其前後。婚禮前新郎親迎,受人愚弄,雖然有的文雅,有的粗獷,也不過惡作劇而已。至婚禮後的鬧新房,在越鬧越發的鄉俗下,作新娘子就有得罪受,被整的哭笑不得。只有含羞帶怯,忍氣吞聲,等到三朝期滿,再俟機來個秋後算賬,連本帶利,一起討回。
提起鬧新房來,一般多指親友鄰人,其實夫妻自鬧,別有一番趣味。明人馮夢龍在《醒世恒言》 第十一卷「蘇小妹三難新郎」所講的故事,經明末抱甕老人納入其所輯之《今古奇觀》中,致流傳更廣,膾炙人口,常被樂道。這種於史無據的事,經小說渲染,變成家喻戶曉,流傳民間。正如三國演義,將關羽塑造成萬人欽仰的對象,同一道理。這樣看起來,小說的影響威力的確十分驚人。梁啟超在《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》中,將小說形容成具有熏、浸、刺、提四種力量。熏是薰陶,浸是浸染,刺是刺激,提是提升。因之讀好小說會不知不覺的全神貫注,如飲醇酒欲罷不能,遇到精彩有共鳴領悟,與作者靈犀相通融為一體。
他若明人湯顯祖,以擅詩曲著名,尤其《還魂記》、亦名《牡丹亭》,令婁江女子俞二娘讀之,至斷腸而死,感人之深,不難想像。湯在新婚之夜,新娘出「紅燭蟠龍,水裏龍火裏化」求對,湯苦思不得,眼看良霄苦短,好事難諧,低頭遍索枯腸之間,忽睹新娘繡花鞋,方對出「花鞋繡鳳,天邊鳳地邊飛」。也就成為新婚洞房另一趣事。
與此近似的尚有湖北監利縣許旦平,久任白螺鎮百柱學館教席,與岳州知府吳獬有文字交,後結兒女親家。吳女嫁許子的新婚夜裏,鬧房者久滯不去,新娘為擺脫糾纏,吟詩示意:「謝天謝地謝諸君,我乃裙釵那會吟;暫借唐人詩一句,春霄一刻值千金。」新郎見狀也回詩一首:「諸君不必苦相邀,百年夫妻會今霄;多情織女河邊等,請放牛郎渡鵲橋。」眾人仍不肯輕罷,新娘乃出上聯,如對不出則須離去,經大家承諾後,新娘說:「銀燭盤龍,水裏龍瀾火裏起。」眾人面面相覷,正尷尬間,許旦平高足王柏心代答:「金蓮繡鳳,天邊鳳自地邊飛。」當大家齊聲叫好之時,王柏 心雙臂一揮,請賓客不再哄鬧,大家方行散去。該二聯用字相近,含意雷同,不知何者為先。
使用粵語鬧新房別有一番風趣。民國初年,有人為子完婚,時近午夜,賀客仍不肯散去,新娘出一造字題,若十分鐘內答不出就應立即離開。題為「天□□□□□地」。有人答「天上暴雨灑滿地」,有人答「天上烏雲遮大地」,都和新婚情景風馬牛不相及。適何淡如在座,以「天光你仲摸人地」代為作答。不習粵語者自不知其意為何,經告知後,方知天光是天亮,仲意是還,人地之地作家來解。全句之意思為「天已亮了,你還撫摸人家。」大家在笑聲中散去。
希臘神話裏有個美麗動人的傳說。人本來是陰陽兩體,後來雖彼此分開,但忘不了尋找遺失的另一半。於是東奔西走,南覓北找,等到尋獲另一半,便相互緊接在一起,永不分離。這就是婚姻寫照,誰不願白首偕老?誰不盼永浴愛河?未來遙遠的歲月,艱難的旅程,等待着攜手前進,共同克服。
對一個結婚男人常用的恭維話,大多是獲得如花美眷,但是英國文學家王爾德就說過,第一個用花比女人的是天才,第二個繼用的是庸才,第三個再用的便是蠢才。試看時隔多年,地逾萬里,仍然有很多人樂於作蠢才,賡續不斷的用花稱讚女人。這些人用獨到的見解,卓群的辭句,顯露出蘊藏的天分,並非庸俗之輩。朱自清曾說:「我以為藝術的女人,第一是有她的溫柔的空氣,使如聽着簫管的悠揚,如嗅着玫瑰花的芬芳,如躺在天鵝絨的厚毯上。她是如水的蜜,如煙的輕,籠罩着我們。」又說:「女人的力量,我確是常常領略到的。女人就是磁鐵,我就是一塊軟鐵。」清初 張潮在所著《幽夢影》一書中,也有「所謂美人者,以花為貌,以鳥為聲,以月為神,以柳為態,以玉為首,以冰雪為膚,以秋水為姿,以詩詞為心。」這些嘔心之作,反映出作者靈慧。
新婚之夜固然有快慰、新奇、歡娛、興奮的感覺,但是鬧新房時稍有不慎,也會帶來終身笑柄。早年新房必須整個裱糊,由工人將門窗以外的部分,全都糊上潔白的好紙。因為那時還沒有彩色花紙應市。為了避免全屋一片白色,過於單調,特別在承塵正中央,貼上寫有「午」字的紅色圓形剪紙,大小和飯碗相近。多年以前,一次鬧新房時,有人聽說新娘子曾讀過書,想辨別真偽,便問她頭頂上是個甚麽字?或許是光線太暗,也許是心情緊張,最大可能是事前缺少心理準備,倉促間被誤認作「牛」字。賀客聽了大笑,不斷起哄,說新娘子只認得牛。牛另有所指,使新郎愧不可當,奪門而逃,從此感情不睦,遭到一輩子的冷落。
另外一件更為不幸,也是很久以前的事。在鬧新房時,有人提出報告戀愛經過。新郎累了一天,有點心煩,隨口便說:「有都有啦,還提甚麽戀愛。」本意是說媳婦進門,已經是有妻子的人,不用再提舊事。講者無心,聽者有意,以為新娘子業已身懷六甲。一時七嘴八舌,吵個不休,新娘子不覺花容變色,等到人散夜靜,為表清白,自經而死。那時社會風氣相當保守,女人貞節較生命尤為重要,那能受得了「先享受,後付賬」的熱嘲冷諷。自然也不會有「先上車,後補票」的說法。和現在少數自以為思想先進的仕女,以奪人夫為顯能手段,唱出「只要愛情不要名分」的口號。更 進而又有「只要孩子不要丈夫」的論調。
李漁《閒情偶寄圖說》之頤養篇有:「新婚燕爾,不必定在初娶,凡婦人未經御而御者,即是新婚。但觀此一夕之歡,可抵尋常之數夕,即知此一夕之所耗,亦可抵尋常之數夕。能保此夕不受燕爾之傷,始可道新婚之樂;不則開荒闢昧,即以身任奇勞,獻媚邀功,又複躬承異瘁。」又說:「饑、寒、醉、飽四時,皆非取樂之時,然使情不能禁,必欲遂至,則寒可也,饑不可也;醉可為也,飽不可為也。」古人將洞房花燭夜,看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,自有真理存乎其間,但也應有所規避。
第二天清晨起來,看見新糊的窗紙上有幾個小洞,不用去猜就知道是張漢鼎的傑作。張漢鼎是他初中同學,平日很要好,現在充任察哈爾高等法院的會計主任。抗戰期間察哈爾高等法院遷來西安,商得他的同意,在他家前院廂房辦公,同時兼充職員宿舍,張漢鼎就住在這裏。一定是童心未泯,動起聽房的念頭,半夜裏偷偷起來,放輕腳步,屏住呼吸,不敢出聲,浸濕窗紙,戳個小孔,向裏偷看。那裏知道我們在睡覺前已經放好帳子,把燈擺在牀頭櫃上,帳子外明裏暗,不要說沒有動作可看,即令有任何行動,也不可能看見一鱗半爪。甚至連聽房的企望也難達到,真是白忙一場。張漢鼎空跑了多趟,耽誤好睡,毫無所得,自找罪受,怨不得人。這件事情,各人心裏有數,不用拆穿,也算是棋逢對手,能出高招。
選定暑假結婚,有人認為天氣太熱,會影響健康,並不適當。對我而言,心中萬分感激父親的英明決定。首先不至影響我的學業,有較長時間可作生活的調整,必要時親友有暇相助,這些事都非空談,後來獲得事實證明。至若不違背公公婆婆的想法,不引起二老的失望;加上減輕他迫切求職的心理壓力,更為將來的親誼增添深情。孫星衍《孔子集語》卷二孝本有:「女子二十而嫁。女二十而通織衽績紡之事,黼黻文章之美。不若是,則上無以孝於舅姑,下無以事夫養子也。」我實足年齡剛滿二十,父親允婚,可能與《尚書大傳》所言有關。
結婚以前,自從看了《紅樓夢》,記得在二十五回中,王熙鳳曾對林黛玉說:「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,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兒?」我到任何人家去,送茶來我都是不喝,只喝點白開水。有的說我太講衛生,有的說我有點古怪,好呆由人說去,誰能瞭解其中的本意。明人許次紓在《茶疏考本》中謂:「茶不移本,置必子生。古人結婚,必以茶為禮,取其不移置子之意也。今人猶名其禮曰下茶。」明清之際,江浙地區有三茶六禮之說。三茶指訂婚時之下茶,結婚時之定茶,新婚首夜之合茶。六禮指納采、問名、納吉、納徵、請期及親迎。蘇州民歌也有:「茶葉如何可訂婚,只緣茶樹忌移根;阿奴尚未將受茶,可有郎來議結親?」當知三茶乃是對婦女的要求,含從一而終不事二夫之義。如今我結婚了,不怕別人取笑,要喝茶便喝茶,放下少女矜持身段,樂得逍遙自在。
我的嫁妝實而不華,不需要作排場,只要送到新房存放,自有他負責安排。想到古人嫁女,也有不尋常的事。明代著名畫家沈周,與禮部尚書史西村結為親家,給女兒的陪嫁品,僅是平日精心 繪製之山水花鳥作品,裝在陳舊竹櫥中。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,女兒嫁妝是裝滿書籍手稿的紅木箱。清代文豪蒲松齡,將其《聊齋志異》手稿作陪嫁品。清代江南第一才子袁枚,以嫁女詞陪嫁。全文是:「姑恩不在富,夫憐不在容,但聽關睢聲,常在風雨中。」身為康熙秀才,雍正舉人,乾隆進士的鄭板橋,以手繪蘭竹畫軸代替嫁妝,上有題詩:「官罷囊空兩袖寒,聊憑賣畫佐朝餐,最慚吳隱奩錢薄,贈汝春風幾筆蘭。」
男女間的關係,本來就是錯綜複雜,結婚後變成夫妻,要是有一方面不能配合,就會把關係搞的更不可收拾。就有人說:「結婚是失誤,再婚是謬誤,離婚是覺悟,復婚是執迷不悟,生仔是犯大錯誤,一個人過活是甚麽都不耽誤。」
另有一段有趣的對話,須慢慢去讀,全文是:
男:「太好了,我期盼的日子終於來臨,我都等不及了。」
女:「我可以反悔嗎?」
男:「不。你想都別想。」
女:「你愛我嗎?」
男:「當然。」
女:「你會背叛我嗎?」
男:「不會。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?」
女:「你可以吻我嗎?」
男:「當然,絕不可能只有一次。」
女:「你有可能打我嗎?」
男:「永遠不可能。」
女:「我能相信你嗎?」
讀完以後,覺得平淡無奇;試反方向再讀,看看是甚麽情況。李禺「憶」詩正讀為夫望妻,反讀為妻望夫,該二者有同工異曲之妙。
試看從十六世紀以來,西方作家眼中的妻子是如何形象。
‧英國哲學家培根(Francis Bacon 1561-1626)說:「妻子是年輕男士的情婦,中年男子的伴侶,老年男人的護士。」
‧挪威劇作家兼詩人易卜生(Henrik Ibsen 1828-1906)在所寫的劇本中有:「這一刻我忽然覺醒,才發覺我已和一個陌生的男子,共同生活了八年,而且還為他生了三個孩子。」
‧英國劇作家兼小說家王爾德(Oscar Wilde 1854-1900)有言:「人人都可以分辨得出女人是否信任她的丈夫,她們臉上的神情是那麽的不愉快。」
‧英國作家赫伯特(Elbert Hubbard)曾謂:「女人假如不能編出一個謊言,來為她心愛的男人 辯護,就不配稱為妻子。」
‧英國劇作家維齊利(William Wycherley)說:「好的妻子和士兵都要無知。」
‧英國小說家艾略特(George Eliot)也曾說:「大部分男人需要的妻子,是被肯定為蠢得不斷的說丈夫是多麽聰明。」
‧另一英國作家桑威爾(Israel Zangwill)有相似的話是:「男人喜歡妻子的,是有足夠的智慧來匹配丈夫的才能,但也要有適度的愚蠢來承認丈夫的無能。」
‧英國小說家及詩人梅里迪斯(George Meredith 1829-1909 )說:「接吻不會持久,只有廚藝才會。」
‧英國文學家兼辭典編纂家約翰生(Samuel Johnson 1709-1784)也說:「男人一般感到比較愉悅的,是餐桌上豐盛的美食,而不是彼此大談希臘文學。」
‧作家羅倫斯、杜累爾 ( Lawrence Turol ) 說:「男人對女人所作的三件事,是愛她,為她受苦或者將她寫入文學作品。」在女作家的心目中,桃樂菲拍嘉有:「男人只要三個條件就足夠了。一是英俊,二是無情,三是愚蠢。」
‧一位無名氏作家寫出如下詩句:「女人缺點多多,男人只有兩個;不是說話欠妥,便是做事有錯。」無怪在純女人的場合,眾口一聲的數落另一半的不是,縱令找不出來,也得逢場作戲,杜撰一個。
‧妻子兇悍可造就哲學家如愛因斯坦 ( Albert Einstein 1879-1955 ),溫順可造就詩人如拜倫 ( George zgordon Byron 1788-1824 )。
在女人心目中的丈夫,不僅要英挺、健壯、雄偉、而且須包容、體貼、關懷、疼惜、愛護。日常生活裏,尤不可拿妻子所做的菜飯和母親的廚藝相比。要知道相愛已難得,相知更不易,相持尤可貴。
英國《每日郵報》對結婚十年以上的五千對夫婦,做一項調查結果,顯示不用再談七年之癢,新婚夫婦的浪漫黃金時期,平均只維持二年六個月又二十五天。此後男的不再保持整潔,女的也不再為悅己者容,能過得去就可以了。婚後前幾個月,出門多彼此牽手,每天相互擁抱平均八次;等到過了十年,牽手而行已不多見,擁抱也減少到至五次以下。
世界上婚姻穩定,夫妻相處最長的首推我國。百年好合,同偕白首以外,再世夫妻,天定良緣更是令人欽羨。要找最短的婚姻,當然非美國好萊塢演藝人員莫屬。常聽到的有關笑話有:
‧被邀請參加婚禮,中途塞車耽誤一點時間,來不及致歉,恰好趕上辦離婚手續。
‧如果能不是吵着離開教堂,便稱得上成功的婚姻。
‧有人想拍一部好萊塢式的結婚影片,出奇的短,一下子就完了。
‧在那裏結婚戒子不用買,租來就可以。
‧婚禮後新娘扔花,扔出去的人比接到的人,還要快結婚。
‧有人在車窗上寫着「剛剛結婚」四個字,用不着擦去,反正不久又要用。
‧耶誕節來臨,很少交換禮物,大多交換配偶。
‧有一新娘被抱過門,她對新郎說:「此地看來很熟,我們以前結過婚嗎?」
‧那裏最難演的一齣戲是,去參加前夫或前妻的婚禮,對當時的新娘或新郎說:「你的選择真對。」
要是對這些笑話還不過癮,那麽請看小孩子的話:「就第一個媽媽來說,我有五個爸爸。就最後一個爸爸來說,我有四個媽媽。」
在電影《六月六日斷腸時》一片中,西門與嘉芬高也唱過一首歌,歌詞中就有:「五月,愛情會留駐。六月,愛情就開始變調。七月,愛情將飛逝。八月,愛情就會飛逝。九月,一切就只剩記憶了。」
又有個青年擔心婚姻不能維持長久,到處探聽防止破裂的方法,最後所得的一致性答案是:「不會出現在婚禮中」。事實上並非如此,有的在婚禮中便不歡而散。
主持婚禮的神職人員說:「為了趕快去兌現這張主婚支票,不要遭受止兌或拒付,我現在宣佈你們結為夫婦。」
美國喬治亞州有人詢問稅務局,能否獲得減稅。因為女兒即將嫁人,他多年來的投資,即將遭受全盤虧損。
夫妻是將兩個不同血統的人結合在一起。由於生長環境、家庭背景、教養方式的相異,必須有一適應期,才能慢慢接受彼此的差異。至若個性、志趣、修養、看法、習慣尚未涉及。要想維持夫妻久長情誼,需持亦師亦友的心情。該鼓勵時鼓勵,該協助時協助,該寬容時寬容,該擔當時擔當,該規勸時規勸,該糾正時糾正,不能用愛情的幻想,來處理事態的真實。要是存在着如果或因為的前提,那就很難保持美滿的狀態。如果你聽話、關心、能滿足要求,我就要你,這是自我為主的形式。因為你有錢、有勢、年輕、美麗,我就要你,這是以人為主的形式。當遇到條件更好者時,先後悔年輕的不成熟,繼而採取補救措施,在外或乘機幽會,或另築香巢。如此以來,怎能百年好合,白頭偕老?唯有無條件的真心相愛,配合具有人性的權威父母,成熟伴侶及任性孩童三者於一身,隨時隨地扮演不同角色。有時莊重,有時撒嬌,有時相逗,有時謙讓,使生活產生新鮮感,創造無限樂趣。此外,注意水平與垂直的人際關係,使兄弟姐妹間情感融洽,尊長晚輩間應對得宜,神仙眷屬才能隨之而至。
將兩個不同生活習慣的人,結合在一起,難免不發生齟齬。文雅者理智處理,悶聲不響,留待秋後算賬;稍差者冷嘲熱諷,得理逞強,舊事重提;暴躁者摔碟砸碗,哭鬧不休,拳打腳踢。所謂牀頭吵架牀尾和,也要看人、看事、看情況而定,不會千篇一律。婚姻專家研究結果,夫妻們發生口角,主要原因有三:一、錢,二、煩,三、閑。貧賤夫妻百事哀,缺衣少食,易起爭端,人之常情。富豪之家,錦衣玉食,因錢引起不快,多在漫無限制,任意揮霍。煩在心情欠佳,對事觀點有別,子女管教失效,胸中鬱結難解。閑則終日無事可做,百無聊賴,缺少話題,沒事找事,給平淡生活掀起一層漣漪,或可看作閨房之樂。此皆可以不用避諱。但尚有事出有因,難於啟口,成為借題發揮,遇好心者加以勸解,結果愈弄愈糟,以自討沒趣收場。
在歷史人物中,我想選出一對可稱美滿婚姻的配偶,未能如願。華封老人對堯三祝,堯說:「男則多憂,福則多事,壽則多辱。」或有多妻之累。舜有娥皇女英,未能一夫一妻。夏桀因妹喜而斷祚,商紂以妲己而亡國;吳起殺妻求將,孟軻蒸梨出妻;孟光貌醜對梁鴻舉案齊眉,宋弘懼內答光武不棄糟糠;蘇蕙織回文,樂昌分破鏡;張瞻炊臼夢,莊周鼓盆歌;買臣婦因貧求去,相如妻夤夜私奔。牛女終年一會,離多聚少;仕宦醉心官場,拋妻別子。商賈貿易千里,重利而輕別離;名將征戰沙場,悔教夫婿封侯。箕帚之奉,枕席得薦,何來勝於畫眉之樂;閨房之內,肅若朝廷,那能竭盡魚水之歡。隆基太真,陸游唐琬,名垂青史而未能長相廝守;君瑞雙文,芸娘三白,兩情互悅皆未得幸福快樂。